第十六夜悖论 9

夜尽天未明。
狂风突然席卷了河面，原本平静的河水被搅动着朝空中翻滚，又大片溅在岸边。
“多谢了，这么殷勤帮我浇花，”姑娘放下手里的茶杯，拍了拍被水浸湿的衣角，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但请你一次别浇那么多，淹死了可就不好了。”
河岸边开着一小丛耀眼的曼珠沙华，此刻全被淋得湿漉漉的，水珠从摇晃的花蕊边缘一颗一颗往下掉。
“麟烛，你不要太过分了。”声音从河面上空响起，极为阴森。
“没大没小的，”守夜人露出疑惑的神情，“我怎么了？”
“你自己清楚！”
“你明明知道我无法干涉世界线，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你让我做的——引导轮回者进行自我修复，不是吗？”
“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小心思，”那个声音威胁道，“你最好乖乖把本职工作做好，要是再被我发现你利用轮回机制触动规则，我会让你自身难保。”

河岸再度回归风平浪静。
守夜人从石头上跳下，捡起喷水壶去河边冲洗，回来时在花丛前蹲下，比着手指头数了数，刚好九株。
她回到石头边坐下，闭目小憩了一会儿，听见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再睁眼时，不远处的花丛已经迅速枯萎，只留下最后一株。
新来的访客站在花丛前，正在凝神观望。
守夜人淡淡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养花不易啊。”
人影转头看向她时，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换上严肃的面孔，重新进入了工作状态。
“慕羽漠，按照现世规则，你已经死于晏清164年3月2日，但你是这个世界的一个bug，世界线将在你死后自动重置，你需要回到过去修复因为你而产生偏差的剧情。”
“……”
慕羽漠好久没说话。
守夜人注意到对方眼底的惊疑，摸了摸自己的脸，反应过来，解释道：“这张脸只是被我借用的，我并不是她。”
她又忘了自己一直用的洛云希的容貌。
慕羽漠的重点显然也不在此。
“什么意思？我到底死没死？”
守夜人发现眼前的女生对所处环境的态度是全新而陌生的。
“死了但没完全死。”
“说人话。”
“你确实应该是死了。这一世你和正常人一样寿终正寝，活到83岁。”
“那为什么‘没完全死’？”
“你生前命格被违规修改过，这导致你脱离了现世规则的管束，灵魂被永远困在现世，不管你何时死亡，死后都会回到过去。”
守夜人心里唉了一声，觉得自己确实是个复读机。
慕羽漠沉默许久，表情有些不对劲。
“我的命格为什么会被修改？是什么时候的事？”
守夜人翻出生死簿，一边翻一边问：“你知道你的初始命格是几岁吗？”
“……”
好的，很显然不知道。
“15岁。我这里原有的记录，你15岁那年，本该中血盟之毒而死。可你却活了下来。”
慕羽漠开始回忆，片刻她发出了质疑：“那年……我不是因为体质特殊才恰好没被毒死吗？”
果然不记得了。
守夜人合上生死簿，露出无奈的微笑。
“血盟所用的毒性剂量是普通药方的一百倍，即使你的体质经历过实验的强化也无法招架，你会比正常人多撑半月，1月30日便是半月之期，你横竖活不过那一天。但有个人救了你，她血液里罕见的天然强抗体解了你的毒，为此她承担触犯禁忌的诅咒，折损了自己的寿命。”
“所以，”慕羽漠打断了她，方才还困惑的神情须臾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已经明白了什么，“这个诅咒的条件是什么？”
“……”嗯？剧本变了？
不对，她在问什么？
慕羽漠换了种问法：“她是因为救我才死在晏清103年的吗？”
“你知道我在说谁？”
“你说的不是林雨惜吗？”慕羽漠想着自己记性也没差到那个地步，她把问题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她是因为救我才死在晏清103年的吗？”
这回守夜人明白了她想问什么，悻悻道：“不完全是。”
“还因为救了韩恋晨，是吗？”
“这你也知道？”
“猜的。晏清103年她是因为救阿晨死的，这是我原本建立在事实上的认知，但你说她早在晏清96年已经救过我，虽然我不记得有这回事，但整个问题就需要另当别论了，”慕羽漠说出了自己的推导，“第一，这说明她的寿命很大几率不是一次性折损的，对吧？”
“对，”守夜人惊异于这个女生过人的缜密和聪慧，“她救你造成了寿命的第一次折损，救韩恋晨造成了第二次折损。”
“第二，为什么第一次折损没死，死在第二次？”
“每救人一次，折一半寿命。第二次命数已尽。”
敢情这还能叠buff呢？
慕羽漠略感纳闷：“好，那么第三，被她救的人都会困在现世吗？”
“不是，只有你。”
“为什么？”
“你的血液在被感染后发生了变异，韩恋晨没有。”
“这又是为什么？”
“生死簿上不记载命格以外的内容，再说了，”守夜人也给整尴尬了，“要是有明确的原因你也不会变成bug了。”
“……”慕羽漠皱着眉，“还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你说。”
“我见过你吗，之前？”
守夜人摸摸鼻子，忍住了：“应该没有。”

慕羽漠是清楚自己生前记忆并不完整的。
虽说没有人能一辈子事无巨细，时刻清醒，每个人的记忆注定都不可能做到真正完整，但空白的角落总会在某个时间点被挖掘出来，颠覆过往，捅出一地鸡毛。
比如晏清96年中毒的事，在她的记忆中就留下一些难以被察觉到的空白——仅仅是一些，不是全部——不至于影响到她对事情起因和结果的了解，但模糊了她对部分经过和动机的确认。
那天晚上她的任务是杀林雨惜，林雨惜的任务是杀她，但最后两个人都只是受重伤没死，林雨惜留在调查局，她远走境外。
中间发生了什么？
想不起来。
她的潜意识似乎也觉得不重要。
……是真的不重要吗？
慕羽漠回到了夜幕下的通州码头，感觉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寒风狠狠刮过脸颊，她抚平风衣领口，目光顺着正前方的货运船往下移动，看见了手里的探测仪和脚下遍地的尸体。
额头有些发凉，她微微转脸，眉心被人用枪抵着，听见那人冷冷说道：
“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林雨惜。
她看着眼前的女生，内心复杂。
她要怎么救林雨惜？
她真的能救林雨惜吗？
如果林雨惜会因为救人两次而死，那么至少——重活一世的她要把两次缩减到一次。
慕羽漠把自己的枪丢在地上。
“我叛变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慕羽漠又被救了，但因为并发症没活过2月1日——这一世被她理所当然地记作二周目。

三周目的慕羽漠试图饮弹自尽被林雨惜阻止，跳进河里被林雨惜拉了上来。
她觉得剧情莫名眼熟。

四周目的慕羽漠再次尝试自杀失败后，对林雨惜说出了真相。
“你现在救我会折一半寿命，七年后救韩恋晨会再折——”
话没说完，时间被再度重置。
守夜人坐在河边用扇子扇刚煮沸的茶，表情尴尬：“忘了告诉你，除了物理死亡，泄露天机也会导致世界线重置。”
慕羽漠：“……呵。”
去tm的天机。

五周目的慕羽漠使用激将法逼林雨惜杀她，失败。她的意识在死前多撑了几日，发现林雨惜会死在2月3日，开始分析原因——她忘了两件事，一是林雨惜的伤口太明显，二是没给林雨惜证据。

六周目的慕羽漠再次使用激将法逼林雨惜杀她，再次失败。这回她成功熬过第一段适应期，醒来却发现因为易钧的算计，病毒事件没有因为证据的上交而发酵，林雨惜被杀死在1月31日。她冲动之下直接反杀了易钧，导致调查局直接大换血。
这一世她得出了“要在开头打破易钧规则”的结论，并在错失补救剧情的机会后，暂时留在了现世，发现结局比她生前所经历的还要糟糕。
走火入魔的凌初夜变成了第二个易钧，七剑几乎全军覆没。小表妹最终死在她的怀里，死前拽着她的手，求她帮自己杀了凌初夜。
慕羽漠被小表妹眼里近乎狰狞的恨意震住了，那一瞬间大脑深处传来的刺痛让她紧缩了眉头，似乎有什么记忆即将冲破束缚的牢笼。
“如果我给你亲自杀他的机会，你愿意吗？”一句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即便自己付出最惨烈的代价，你也想这么做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或许她也疯了。
小表妹给了她肯定的回答，随即手垂下来，没了呼吸。
慕羽漠突然浑身一震，她想起了一周目研究所事故的前一天。那天夜里她似乎因为什么事去了研究所，和小表妹打了照面。
可她的印象为什么模糊了？
当时的小表妹分明对自己说了什么。
在监控室的门被关上的最后几秒。

『假如时间倒流，我还是会相信雨惜的话，跟着她进研究所，就算她真的要害我也无所谓。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
『成为唯一可以轻易杀死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