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夜悖论 8

慕羽漠回到了相同的起点，现在是九周目。
林雨惜依旧对她说：“你救过我，就当我还你一个人情。”
还是这样，永远都不会变。
“不行哦，雨惜，现在不是谈良心的时候。”
她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冷笑：“如果今天你不动手，死的就会是你。”
林雨惜过来扶她的时候，她朝着相同的部位开了一枪，并被对方狠狠按在地上。
伤口毫不例外地发生了接触。
林雨惜被她捂住了嘴，堵住了没叫出口的名字。
“嘘。”
慕羽漠忍着痛把存储卡交到对方手里，说了与上一世分毫不差的话。
“拿着这个，去有监控的地方报警，让警署比调查局先一步得到信息。”
在女生略带震惊的目光中，慕羽漠拨开对方耳侧垂落的碎发，微微笑了一下。

“你不欠我的，我们谁都不该有心理负担。”

『诅咒的根源是违背规则。』
可规则究竟由谁制定？又凭什么被制定？
一切都依附着既定的齿轮匍匐向前。慕羽漠挣扎着在1月31日醒来，让温若颜帮自己注射了安非他明，并在2月1日再次前往调查局总部打乱了易钧的计划，随后再次被慕华磊送出国休养。
她在痛苦的适应期里回忆起前几个周目的种种经历，思绪最终落回上一世温辰睿留下的信息，想通了很多问题，答案在脑海里慢慢成形——八周目的她其实已经通过那份档案无限接近了这个答案。
她只是没有选择接受。

诅咒无解。

『也许它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纯真无害。自从取代原来的本体，成为最高支配者的代名词后，它背后的力量一直在难以被人们观测到的角度掌控着世间的各种规则，引导各种生死福祸。』
『它是一个被喜爱造神而又充满欲望的人们推上神坛的，新的恶魔。』
韩恋晨如是写道。
笔记从头至尾没有明确指出所写的对象，而是用的模糊的指代词“它”，似乎在刻意回避什么。
『我们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被安排好的，所有的无妄之灾背后的根源都是它为了自保而开启的防御机制。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谁都清楚，它也不例外。』
『造神造多了，神就不再是神。』
『它需要保证世间有且只有它一个神。』
『一旦遇到威胁性足够强的竞争或攻击，它的防御机制便会生效，比如当我说出或写下它的那一刻，话语和文字都会消失——我永远无法说出或写下它，但这至少证明我的结论并非空穴来风。于是我尝试更换相对安全而不直白的字眼。』

『再比如什么？』

字迹下方列举了一串资料。
被列在开头的是几个人名和时间，底下附有大段新闻、史书记录和实验数据：
林珥，南柯141年。袁翼泉，晏清93年。凌子宸，晏清93年。凌初夜，晏清99-101年。温辰睿，晏清101-103年。
『在完整状态下可通过剑灵将人异化，在分裂状态下力量减弱，只能提供一瞬且无法吸收，极易走火入魔。』

接着是易钧和楚景笙，后面的时间分别为101-103年，103年，附相应数据。
『宿主走火入魔至一定程度会被吸收生命，它的部分变为废石，转移剩余的能量。』

再接着是凌初夜和陈子君，时间为101年，附相应数据。
『应对攻击会采取退避以自保，伪装形式通常是自动分裂。』

『再比如什么？』

『七剑这个组织，与其说是它的守护者，更像是它的傀儡，被恩威并施。』
『我原本对此一无所知，直到我进入修复者，变成拯救凌初妍的祭品，同时见证了他们的研究结果，这似乎是命中注定一般，我必然会见证到的——我们的父辈，那一代人的血脉，在不知情的条件下，因为77年的七剑合璧而产生了第一层异变，内部通婚则导致了第二层反噬。』
底下第一段附上了301代七剑成员的个人信息和身体数据，第二段则是凌初妍的长期治疗记录和陆家兄妹的出生诊断，并和302代七剑其余成员的各项数据做了横向对比。
『除去人为实验因素造成的变量，奔雷家的洛云毅、洛云泽、洛云希，三人体质差别的根源是什么？把观察对象放到冰魄家，为什么同母异父的姐姐凌初妍会患上寒毒而我和表姐慕羽漠不会？同样作为实验品，为什么表姐的耐受力比我强？长虹家的凌馨雨，紫云家的陆雪依和雨花家的陆萧为什么天生体弱？为什么相似的情况没有在其他人身上出现？』
『因为洛云毅的父亲参加了77年的合璧，洛云泽和洛云希的父亲没有参加，因为我的母亲蓝羽澜参加了合璧，而姨妈蓝微莹没有参加，这是第一层异变。凌初妍、陆萧、陆雪依的父母双方都是七剑，他们是内部通婚的后代，这是第二层反噬。』

『七剑每家的绝学，诸如长虹家族的火舞旋风，和冰魄家族的“惊鸿”……为什么成为致命禁术，但又从未失传？因为规则允许它们存在，并且需要它们的存在，在危急时维护规则，在不危急时被规则反制和威慑，以免功高震主。』
在南宫婉的个人信息里，韩恋晨圈出生卒年，并在旁边添上了自己的名字，与南宫婉的名字连线，画了一个问号。
『也许使用了“惊鸿”的我也会早逝。』

『再比如什么？』
她继续写道。
『温家。』

字迹从这里开始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记录者换成了另一个人，从称呼判断似乎是温辰睿。

『作为七剑中最早接触蛊术而分裂被逐出的种族，温家人千百年来始终被忌惮，视为异类。这种忌惮并非直接来自世人，而是来自它的控制。』
『为了达到控制的目的，它同时给予这个家族恩赐和惩罚。延续这个家族血脉的后代会拥有超乎想象的巫蛊之力，随之并行的是灾祸。』

慕羽漠翻过长篇的记录表格，目光停留在被列出的最后一项数据上。

『……关于治愈力。』
『将“延续了温家血脉的后代”和“血液接触”作为不变量，我和温若颜的血都不具备治愈力，林雨惜的血却可以赋予新生，付出的代价是本体衰竭而死。在此横向对比中，变量是什么？』
温辰睿列举了三个人的家庭信息，与实验数据结合进行了分析。
『我和温若颜的父亲温佑宁是温家人，母亲颜蛰是普通人。我们从温佑宁那里遗传温家血脉，但血液中只有免疫力，没有治愈力。林雨惜的父亲林轩敏是旋风剑主，母亲温佑安是温家人，她从温佑安那里遗传温家血脉，血液中却同时具备免疫力和治愈力。』
『由此延伸出三种推测，第一，这项特殊能力传女不传男，温佑安具备而温佑宁不具备，但根据“温若颜也不具备”的事实，排除此推测；第二，能力来源于林轩敏；第三，来源于温佑安和林轩敏的结合。』
他用不带主观情绪的口吻陈述着，同样在这段话的末尾标注了问号，以示答案尚不明确。
笔记至此戛然而止。

血玉是规则诞生的源头。
八周目的韩恋晨对慕羽漠说出的那句话，背后的含义是不是想彻底毁掉血玉，不言而喻。
温辰睿和韩恋晨没能完全触及诅咒的核心，但他们攫出了一部分被隐藏的规则——蹚过千年血水深潭，藏在累累白骨之下，早已被世人默认的，只属于这个诡谲世界的真相。
韩恋晨想直接破坏规则，即使是一直以来被守护着的象征正义的符号。
除此之外一切的补救都治标不治本。
温辰睿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余生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慕羽漠也没有。
在慕羽漠的认知里，至今为止没有人在此事上做出尝试。前几个周目离这个目标最接近的人只有陈子君，且以失败告终。那凌初夜又是怎么回事？韩恋晨为什么把他和陈子君并列算入了攻击血玉的名单？
慕羽漠始终想不通这个疑点，但她心下已然有了决定。

分裂和新的威胁诞生，这是她从目前所有情报中推断出的能导致“血玉力量减弱”的两个充分不必要条件。
前八个周目中达到这两个条件中任意一个的事件屈指可数，而距离当下最近的事件分别出现在两个时间点，晏清101年和103年——101年凌初夜失控入魔，103年陈子君将血玉击碎。
慕羽漠将剧情推进到晏清101年5月，比原定时间提早两天回到了京城，在事发前夜潜入研究所，来到了监控室。
解决掉守卫后，她很快确定了存放血玉的实验室楼层。
这时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有人转动门把手，走了进来。
慕羽漠躲避不及，和那人直接撞了个面对面。
那人只着单薄的衬衣，工作牌还挂在胸前，手里电筒的光照在她脸上，看清她时也愣在原地。
“……表姐？”

慕羽漠从未和这个时间点的韩恋晨有过正面接触。
此前她走的剧情都是两天后直接从林欣然那里把重伤的韩恋晨送离京城，那时研究所事故已然爆发至顶峰。
而这次她们提前相遇了。
双方都不知道彼此来这的意图。慕羽漠望着小表妹挽起的衣袖下瘦弱的胳膊和泛着病态苍白的脸，心酸了一下，没等韩恋晨发问，就走上前轻轻抱了抱她，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韩恋晨一脸茫然。伤病长期的撕扯让她变得比以前更加麻木，似乎再也没有什么事能激起她的反应：“为什么？”
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没有早点救你。”
韩恋晨愣神片刻，突然笑了一下。笑得很冷漠。
“你救不了我的，”她说，“表姐，不管你来做什么，你最好尽快离开。我会在这里帮你看着监控，避免他们发现你。”
时间有限，慕羽漠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在转身前留下一句话。
“阿晨，雨惜从未想过要害你。”
韩恋晨背对着她，径自按下控制键，望着已经半数变为漆黑的电子屏幕，并未回应。

轮回者身份的限制迫使局外人变成了永远稳妥的位置，唯有如此才能在世界线不清档的前提下捕捉新的盲点和机会。
慕羽漠是自己选择把机会留到这一世的。她很清楚自己的使命。
她要让一切在今天结束。
于是她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根据刚才在监控室查的信息摸黑找到了存放血玉的实验室。

实验室的监控已经被关闭。玻璃柜中的血玉散发着暖光，但光线并不强烈。
只有慕羽漠知道，这是它最脆弱的节点，入魔者的诞生让它感知到威胁，暂时陷入了防御最为被动单薄的状态——尽管只是暂时，但也足够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了手，气流在指间游走，并逐渐聚集。
暖光开始忽明忽暗地闪动。
“慕羽漠，你知道你不会成功的。”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阴郁的声音。
实验室里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
那个声音继续向她发出警告：“自古以来，没有人可以弑神。”
慕羽漠觉得它说的对。
但她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面无表情地回了四个字。
“那又怎样？”
女生黑沉沉的眼映出最后一抹冰冷而决绝的颜色。
幽蓝的火舌瞬间吞没了柜中的物体，两种刺目的光芒交织并纠缠在一起，能量罩向外扩散。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随着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被烧得爆裂了开来。
砰——

就在那一刻，高楼之外的天际划过一道尖锐的紫红色闪电，伴随着沉重的雷声。
黑夜随即归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