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夜悖论 5

“慕羽漠,按照现世规则,你已经死于晏清101年5月10日,但你是这个世界的一个bug,世界线将在你死后自动重置,你需要回到过去修复因为你而产生偏差的剧情。”
重新掉进轮回的慕羽漠没有打断守夜人的开场白。
她静静盯着岸边第六株刚绽放出纤细蓓蕾的花,若有所思。
守夜人见她一言不发,便也默然等着。
过了很久,慕羽漠把视线挪回来,探究地扫了守夜人一眼。

慕羽漠:“我有点好奇。”
“好奇什么?”
“像易钧和凌初夜这样的,明明比我更容易成为bug吧?”
“入魔之人是最不容易成为bug的人。他们的命格是被安排好的,自会被引向灭亡。”
“如果没有灭亡呢?”
“不存在这种假设。”
“为什么不存在?”慕羽漠犀利地指出,“我会成为bug这件事,不是也在世界线最初的假设之外吗?”
守夜人陷入沉默,对此避而不答,却提起了一个人:“还记得林珥吗?”
百年前曾被麒麟血玉异化的旋风家家主。
慕羽漠记得。
“你觉得他为什么会选择那么惨烈的死法?”守夜人态度模棱两可地反问。
“因为只有那样才能真正死去。”
“难道他就没想过好好活下去吗?”
“……”慕羽漠被问住了。

林珥为什么没有选择活下去,而是让弟弟将自己斩杀?
如果他选择了,会怎么样?

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
慕羽漠又回到了夜幕下的码头,脚边堆着尸体,货运船近在咫尺。手里握着探测仪和证据,冰冷的枪口抵在眉心。
“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慕羽漠感到一阵疲惫和眩晕。
事实上刚从六周目回来的她精力已经被耗得所剩无几,巨大的无力感重新将她笼罩。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你看见的就是事实。”语气带了几分消极应战的味道。
林雨惜则一如既往的严肃。
“你为什么会和血盟残党有联系?”
“有委托就会有联系,这个道理很难懂吗?”
“这艘船上装的是什么?”
“药。”
“普通的药?”
“……”慕羽漠嗤的笑了一声,“是毒药,你信吗?”
“能不能严肃点,我在认真地问你。”
慕羽漠愣了一下。
认真。
她突然间像是从恍惚的状态中醒了过来,迎着林雨惜的枪口站起身。
“我也在认真地回答你,”激将法梅开二度,“易子澈说得没错,你真的不适合审问犯人,你审问我,不如直接动手看看能不能杀掉我。”
林雨惜直接一枪托砸过来,两个人动了手。
虽然两个人都放了水,这局依旧是林雨惜赢。慕羽漠有些体力不支,单膝支撑在地面,这时她还是不肯死心:“开枪对你就那么难吗?”
只要现在杀了她,一切就都结束了——彻底结束。
“我不想杀你,”林雨惜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你救过我,就当我还你一个人情。”
又是这句。
她下意识问:“你要怎么还?反过来救我一次?”
“……”林雨惜出乎意料地没说话,只是看她的眼神很古怪。
慕羽漠重复问了一遍。
“你确定要救我吗,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问的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但林雨惜还是回答,“……对。”
慕羽漠抬手对着林雨惜腹部左侧就是一枪,并被对方掐着脖子按在地上。
“慕羽漠!”
“为什么不反击?”她故意被林雨惜压住,感知到伤口再次发生了接触,无奈地冷笑,“都这样了还不生气吗?”
林雨惜咬着牙,掐着她的手都在发抖。
林雨惜也在冷笑:“我知道你在用激将法逼我杀你。”
“这不像你。”
被看出来了。
“谢谢,那么再帮我做一件事吧。”意识逐渐模糊,大脑却在极短时间内快速运转,慕羽漠本能地做出了平生所能思考到最复杂最多层因素的决断。
她把装着证据的存储卡塞进林雨惜手里,用仅剩的力气补充了极为重要的一句。
“拿着这个,去有监控的地方报警,让警署比调查局先一步得到信息。”
林雨惜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愣住了。
女生耳侧的头发拂过脸颊,慕羽漠伸手将它们拨开。就在这个瞬间,强烈的既视感冲击了大脑皮层,一周目同时段的记忆断层竟被零零碎碎地填补起来。

七周目的慕羽漠目标很明确。
如果林雨惜一定要救她,意味着她也必须再救林雨惜一次。
血液感染已经成为偶然中的必然,无论如何都会发生。
她要利用血液感染。
在不致命的前提下,左腹的枪伤可以巧合地掩盖原本直接暴露的血液异常,这样林雨惜只要在调查局有所行动前被送到研究所,就能在温若颜的帮助下躲过实验,避免第一层死因。
如何保证在调查局行动前把林雨惜送去研究所?
这又牵涉到了第二层死因。
第二层死因的根源在于调查局对第一手信息的全面掌控。
林雨惜将她手里的证据转交易钧,证据只会在被篡改后公开,信息由一手转为二手,甚至三手,易钧可以轻而易举地捏造光明正大杀人的借口。要想避免第二层死因,必须让调查局之外的势力抢占先机形成制约,扩大事件发酵的范围——慕羽漠第一时间想到了警署。
事发时间是1月30日晚上,易钧从外地返回京城的时间是1月31日下午。那么她要达到的目的就是在1月31日下午之前让事件直接闹到警署,且做到让警署有迹可循,让调查局没有把柄可抓——通州码头因常年废弃没有监控,距离最近的监控摄像头在五百米开外。
危机到这一步便彻底解除了吗?
慕羽漠不知道。
以她对易钧的了解,只要他想,总有新的杀人理由。
她对最理想的结果没有把握,她只是在赌。
赌战线拉长——她和林雨惜都能活下来。
只有两个人都在这次事件中存活,才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解开诅咒的谜团。

慕羽漠赌赢了。
这回她挣扎着醒在了一个更早的时间点,1月31日晚间十点。
她从温若颜口中得知自己和林雨惜是被警署下令送到研究所急救的,证据转交到凌老家主的人手上,没有遗漏地被报道出来,病毒源头的事成功发酵,警署先行掌控了舆论走向,易钧已经返回京城,目前还没有下一步动作。
一切暂时正常。
她刚舒了口气,随即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整个人昏昏沉沉坐都坐不稳。
是苏醒时间强行提前的缘故吗?
出现了不良反应。
温若颜扶了把她的胳膊:“你失血过多,需要静养,还是躺下吧。”
慕羽漠确实想睡,尚未愈合的伤口和适应期的余波都让她困得头重脚轻。
但她知道现在还不能睡。
一旦睡死过去,事情就可能重新走向失控。
至少等过了这个剧情点……
慕羽漠勉强抓住了床沿的扶杆,指节攥到发白,有点费力地喘了几口气,视线飘过不远处的医用推车,上面摆着贴着标签的瓶子:“……安非他明。”
“什么?”温若颜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脸色一变。
“苯丙胺……或许也可以这么叫,”慕羽漠隐约看见温若颜诧异的眼神,但她的意识已经开始变得不清晰,“我想请你帮个忙。”

在药物的作用下,慕羽漠硬生生地撑到了2月1日,她包扎并隐藏了伤口,和六周目一样去了调查局总部,但没有将矛头直指易钧,而是提前做了准备,将了他一军。
“她若能凭本事活着出抢救室,就是病毒溯源的唯一证人,即使警署和旋风家不保她,外界也不知道证人的名字,但他们的眼睛……都在盯着您看。”
她把报纸扔在易钧桌前,轻描淡写地挑衅,同时尽量保持头脑清醒地和他周旋,看着这位平日里文质彬彬的局长狂怒地吼出声来。
“为什么……毒没起作用?”易钧眼里满是震惊。
“什么毒?”
慕羽漠的反问让易钧露出了马脚。
“我挺好奇的,您事先知道我被捅的那一刀里掺了毒药吗?”
“如果您知道,您又是怎么知道的?情报网比我大一百倍,也不可能知道得这么具体吧,连药效发作期都算得出来。”
“漠漠,你既心里清楚,还敢一个人来,你觉得你能活着走出这个房间吗?”男人不再掩饰阴森的脸色。
“想在这里杀了我吗?因为我擅自接触血盟的事务,已经算作背叛了调查局?”慕羽漠笑得肆意,“当然可以,这对您而言不是难事。”
易钧从抽屉里拿出手枪对准了她。
“不过在此之前,我告诉您一个小秘密吧。”

血盟和楚家是易钧藏了多年的筹码,只因麾下两个杀手就暴露这个筹码让警署趁虚而入定然得不偿失。如慕羽漠所料,她成功威胁到了易钧。对方眼中无处发泄的怒火让她心中快意渐生。
从总部出来,她特意绕了两条街避开监控,看见了接到通知赶来的慕华磊。
慕华磊从车里推门出来,朝她快步走过来,满眼焦急。
慕羽漠冲自己的父亲笑了一下,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支撑不住栽倒下去。
“漠漠!”慕华磊被她苍白的脸色和嘴角渗出的血迹吓坏了,上前接住她。他不知道女儿在调查局期间经历了什么,但他不难猜到些端倪。
“是他在背后计划这些事吗,易钧?是他对吧,当初我就不该答应把你送回来,”他在车里痛悔莫及,“我不会放过他!”
慕羽漠咳了一会儿,虚弱地劝阻了父亲。
“爸爸,现在没有人斗得过他,你我都清楚,”她说,“为时还太早。”
慕华磊渐渐冷静下来,他转头望了女儿一眼,目光又气又疼。
他从未见女儿受过这么重的伤。
“我没事的,别担心我。”
慕羽漠安抚地拍了拍父亲握着方向盘的手,视线移向车窗外,再次昏迷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送我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