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夜悖论 4

世界线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变动。
原本在一周目是最大反派boss的易钧直接被幸存的慕羽漠反杀，死在了晏清96年，慕羽漠把血盟的证据重新公开，随后一不做二不休，重创了调查局。
长虹凌家借此在长老会的拥护下重新夺回了最高权力，将调查局、警署、盟主府和情报阁的势力慢慢进行了换血和整合——慕家被纳入了功臣榜首，但慕羽漠推掉了一切表彰和活动，让父亲慕华磊代为出席，自己以养病为由闭门不出。
她很快迎来了血液感染的第二段适应期。
适应期共有两次，第一次时间较短，约1-5天，第二次少则3月，长则数年。在任何一次适应期内死于并发症，都证明血液无法顺利融合或异化。
慕羽漠陷入间断的昏迷，时而痛到意识模糊，时而又痛醒过来，反反复复，一宿宿地捱，几乎失去了正常的作息和时间概念，恍如幼年实验的重演。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两年，也就在这样时昏时醒的状态下，她做了很多梦，又断断续续地想了很多事。
她逐渐通过排除法证实了五周目的第二种猜想：一周目林雨惜活下来的原因包括但绝不限于那份血盟传播病毒的证据——没有上交证据但暴露了自身血液秘密的林雨惜会被抓去实验，上交了证据却没有暴露血液秘密的林雨惜同样被杀。假设没有上交证据的同时也没有暴露血液秘密呢？多半还是被杀。
她们不可能在易钧所定的残酷规则下找到任何一条以“妥协”为原则的活路。
那么存活的条件只有一个：不妥协。

跳出这个规则，或者打破规则。

——但等她真的打破规则时，这个世界的林雨惜已死。
她早已错失了补救剧情的机会。
两年里无数个夜晚，慕羽漠萌生出自我了结的念头，她想直接过渡到下一周目。可安眠药对她起不了作用，床边的匕首和枪被她一遍又一遍地拿起又放下。直到有天夜里她打开窗户，坐在窗台边缘被推门探视的蓝微莹撞见，蓝微莹直接冲过来死死抱住了她。
“你连易钧都敢杀，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偏要去死！”蓝微莹显然早就察觉到自己女儿严重的抑郁倾向，含着泪吼她。
慕羽漠：……
慕羽漠也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受控制。
她只是有点闷，想透会儿气，但蓝微莹冲过来的那个瞬间她也确实有过往下跳的冲动。
她的情绪仍然在看不见的地方失控。
仿佛吊在危崖下，离万丈深渊似乎只有一步之遥，随时松手就会崩覆。
慕羽漠沉默地听着母亲的哭声，有些出神。
是啊，她连易钧都敢杀。
她救了千千万万，唯独救不了一个人。
“没有谁救得了谁。”她下意识地喃喃，声音木然。
她想起来她好像说过这句话。
在几周目？
蓝微莹愣了一下。
“并不是这样。”
慕羽漠转头望向母亲。母亲握住她的手，红着眼睛，仿佛用尽了这辈子能用的温柔语气试图安慰自己的女儿，即便自己不能完全理解女儿在想什么：“并不是这样。你救了很多人，这已经足够了。因为你而活下来的人对那些不幸死去的人也是一种安慰……生者的活路是死者给的，死者的意义便由生者赋予和延续。”
死者的意义……
慕羽漠怔了怔，半晌轻轻回握了母亲颤抖的双手：“妈妈，我没事。我只是想吹吹风。”
真的。

蓝微莹的话让慕羽漠思考了很久。
这一世的诅咒已成定局，林雨惜无法转世是事实，她死后进入轮回也是事实，早死还是晚死于她而言确实没有多大意义。
但她的活路是林雨惜给的，她也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好不容易撑到了现在，余下的时间与其白白浪费还徒增对亲人的伤害，不如利用起来，继续寻找破局之法，即使找不到——也能尽量为下一个周目做些准备。
俗话说活着也是活着。
慕羽漠决定留在这个世界看看剧情走向，顺便找点线索。
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一世的变动因素远远超出了控制范围。

易钧死前销毁了有关血玉和绝情散的档案，当时慕羽漠没往深层想，也防不住他这一手，加上修复者尚未进行，易钧手里也不掌握更多由研究得出的关键结论，这导致凌家掌权，正邪两派重新对话后，虽然牵出了一系列事件源头，温家和魔教还是因证据不足及七剑家族的利益考虑无法得到彻底的平反，甚至遭到新的质疑。长老会也没有受到制约，凌老家主更是下令处决不足以构成威胁的易家残党。七剑和魔教、血盟的矛盾没有明显激化，但依旧对立。
温辰睿仍在晏清97年被召回，只不过这次下令召回他的不是易钧，而是凌初夜。凌老家主掌权一年后，将局长之位给了凌初夜，凌初夜在继承长虹剑主的同时，成了调查局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局长。
由于一周目早期对凌初夜的戒备，这一世凌家接手权力时，慕羽漠曾经有过顾虑，但无暇多想。等她身体恢复后，重新在公共场合见到凌初夜，已是两年后。眼前的青年依然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只是身上的戾气收敛了些。凌初妍站在他身边，两人的举止都很克制，俨然是普通兄妹的模样——凌初妍作为蓝羽澜私生女的身份在晏清96年就被公开，她所遭受的非议没有一周目严重，但至今不断。
慕羽漠被人戳了戳肩膀，回头看见了小表妹韩恋晨。
“表姐，你的伤好了吗？听他们说你伤得很重。”韩恋晨的声音很轻。
“没事了。”慕羽漠看着小表妹亮亮的眼睛，欲言又止。
“那就好。”
这一世的韩恋晨也是因为凌初妍寒毒复发被蓝羽澜叫回京城的，但那时韩萧明的死因和温家的往事早已揭开，韩恋晨仅仅是和温辰睿分开，没有进入鸣商阁的动机。她在舞校附中安稳学习，偶尔参与一下合璧任务，和凌初夜没有过多的接触。
看似是比一周目更合理的发展趋势。
但慕羽漠莫名感觉到了甚于以往的危险气息。
她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心中隐隐生起一丝担忧。
她的担忧在不久的将来变成了现实。

晏清99年，凌初夜灭了鸣商阁，由于剿灭时间提前，一周目残月组织的创始人全部被杀，调查局也没能获取记忆芯片半成品的报告。
同年冬天，因易钧死亡而中止的实验被重新提上日程。
慕羽漠没想到这一世修复者计划竟会被凌初夜开启，并且七剑家族的人全数参与其中。尽管这位年轻的新局长在发布会上言之凿凿，对自己的使命做出郑重承诺，计划开始后也未生事端，慕羽漠还是无法完全放心。
她私下找过这项计划的部分人员。林瑄没有遇见关雅舒并转行当老师，为了帮死去的父亲完成遗愿而进入了研究所，陆萧想救自己的妹妹和奔雷家的两个少爷，温若颜是为了弄清林雨惜血液中的秘密，温辰睿是为了找到更多为家族百年前罪名平反的证据，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依托于研究的执念，慕羽漠隐晦的警示对他们来说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
只有小表妹把她的话听进去了，直接退出了计划。

可一切还是发生了。

凌初夜走火入魔，步入了易钧的后尘。
晏清101年再度成为事件集中爆发的节点。陆萧和温辰睿因为实验事故死在了研究所，林瑄重伤成了植物人，长老会全军覆没，甚至连上一代的蓝羽澜等人也受到波及。原本退出的韩恋晨因为温辰睿的死去找凌初夜理论，反被卷入其中，最终也受实验折磨而死。等慕羽漠赶到，为时已晚。
小姑娘死前躺在她怀里咳血，抓着她的袖子哭道：“姐姐，求求你帮我杀了他。”
慕羽漠似乎从未见到小表妹爆发出如此明显的恨意，即使在一周目的同一年，亲手杀了凌初夜，炸了研究所，重伤易钧，并把冰魄剑封印在了雪山，做了那么多令人咋舌事情的小表妹始终都是冷静的，要么是木然的，不带感情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这一世的剧情过分失控，所有人也都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失控的泥潭。
包括她自己。

凌初夜和易钧本质上是同一类人，甚至是比易钧更为极端的存在——经历过六周目的慕羽漠做出了这样的猜想，但没有将此作为结论。
在相似的成长环境下，凌初夜比易钧更擅长伪装。过于完美的掩饰力、没有制约的权力和压倒性的武力让他的偏执甚至比易钧发展得更恐怖。后期他甚至彻底脱离了自己作为长虹剑主的身份，比易钧更坚定地走向了七剑的对立面。
除此之外，慕羽漠在后期调查和对比中发现，两个周目的修复者计划不止在过程，而是从起点就出现了很大的差异。
一周目的修复者方向和资源都是明确可控的，在易钧的调度下大部分时间走在正轨上，但六周目有大量资料和线索被易钧提前销毁或进行了刻意误导，在此基础上将实验带入歧途，再至引火烧身，对缺乏理智的凌初夜而言何其简单。
更为致命的是，这一世的凌初夜把所有自我拯救的机会毁于一旦，断了所有后路。
六周目因此比一周目死了更多的人。

面对六周目的残局，慕羽漠不是没想过用逆行阵。
那是温家在元月事变后研制出的唯一能延缓魔化的阵法，一周目的她就是为了压制温如琰死于逆行阵。
问题是什么？这一世逆行阵根本不可能提前十几年被研制出来。
其它的压制方法呢？
一周目的修复者计划里，韩恋晨是被当做压制凌初夜暴走的成功案例记入实验报告的。
可这一世的韩恋晨没有参与实验，所以没有相应的压制策略。
而且韩恋晨已经死了。
当前的“过去”与曾经的“未来”背道而驰，彼此无法度量。
慕羽漠能想到的最后手段只有硬碰硬。
她和温若颜以命相抵，联手将凌初夜的功力打回一层，在他攻势转弱的一瞬间由凌初妍补上最后一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亲手握着冰魄剑贯穿了哥哥的心脏，取出嵌入其中的麒麟血玉，看着他痛苦地倒在地上，彻底死去，脸上满是泪水。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凌初妍跪下来，吻了吻男人逐渐僵硬的面颊，帮他合上双目，出口仍是曾经作为恋人的称呼，“阿夜，我会陪着你。”
她手腕翻转，剑锋向内，毫不犹豫地抹过了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