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夜悖论 2

死亡是每个人必然走向的终点。
真正面临死亡之前,慕羽漠对此不抱任何主观看法——直到她发现本已死亡的自己还保留着意识。
她在将散未散的夜色下游荡,走到一条没有尽头的河边,看见一个手里拿着喷壶的人正在给花浇水。一盏明灯搁在脚前。
那人停下动作,捏了把裙角,转身面向她——是个姑娘。

姑娘说:“慕羽漠,按照现世规则,你已经死于晏清126年6月30日,但你是这个世界的一个bug,世界线将在你死后自动重置,你需要回到过去修复因为你而产生偏差的剧情。”
慕羽漠:“……?”

慕羽漠反应难得迟钝了一秒,无语的同时发现眼前和自己对话的面孔一点也不陌生——这不是现实中早就死于晏清93年的奔雷家三小姐洛云希吗?
姑娘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摸了摸脸,微笑:“这张脸只是被我借用的,我并不是她。”
慕羽漠皱眉,得知对方是守夜人后没有多问,回到正题:“什么意思?我到底死没死?”
“死了但没完全死。”
“说人话。”
“你确实应该是死了。这一世你为了救温如琰开启逆行阵,延缓了她魔化的速度,作为抵消的代价,你成为了阵法的活祭。”
慕羽漠记得确实是这么回事。
“那为什么‘没完全死’?”
“你生前命格被违规修改过,这导致你脱离了现世规则的管束,灵魂被永远困在现世,不管你何时死亡,死后都会回到过去。”
合着这是个重生复活甲哈。
慕羽漠不感兴趣:“可以不回吗?”
“不可以,”姑娘对她平淡的反应有些惊奇,随即道,“这是时空为防止崩溃开启的默认保护机制,世界线通过不断重置直到bug修复完毕才能继续运转。”
言下之意,这个机制是被她触发的,且没有人能干涉。
慕羽漠无语程度加深了一分。
搁这强买强卖呢?

慕羽漠不是没见过这种霸王条款。
她暂时转移了话题重点:“我的命格为什么会被修改?是什么时候的事?”
儿时有过长期实验的经历,慕羽漠清楚自己体质异于常人,但bug这种只存在于计算机里的说法她还是头一回听到,效果不亚于千奇百怪的都市传说。
姑娘放下喷水壶,从身后翻出一本类似生死簿的册子,翻了一会儿问她:“你知道你的初始命格是几岁吗?”
“……”她知道就有鬼了。
晨曦隐在天角,被黑压压的云攥着,似乎永远不会升起。堤岸上刚才还开得娇艳的花丛被姑娘浇过水后竟然迅速地枯萎,只留下孤零零的一朵。
慕羽漠注意到这点,感到些许诡异,但姑娘的声音很快让她回过神来。
“15岁。”

姑娘说:“我这里原有的记录,你15岁那年,本该中血盟之毒而死。可你却活了下来。”
15岁?
慕羽漠掐指一算,晏清96年。有够遥远。

96年慕羽漠确实中过毒,并在执行任务时毒发,若真要说那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也不算夸张。当时的意识很模糊,她不记得全过程,只记得自己熬过了病毒发作期,但身体过度损耗,退出了调查局,去国外休养。
残缺的记忆不足以让她判断存活的原因。
她一度默认是因为自己特殊的体质——守夜人直接否定了这种可能。
“血盟所用的毒性剂量是普通药方的一百倍,即使你的体质经历过实验的强化也无法招架,你会比正常人多撑半月,1月30日便是半月之期,你横竖活不过那一天。但……”
姑娘合上册子,望了她一眼。
“有个人救了你。她血液里罕见的天然强抗体解了你的毒,为此她承担触犯禁忌的诅咒,折损了自己的寿命。”
慕羽漠愣住了。
守夜人重新拾起地上的喷水壶,发现已经见底,于是走到河边盛水,把背影留给慕羽漠。
“看起来你并不知情,”姑娘悠悠道,“林雨惜到死都没有告诉你是吗?”

慕羽漠再睁眼,发现自己站在夜幕下的通州码头边。寒风袭来,脚边布满了尸体,熟悉的货运船近在咫尺。她的手里握着探测仪和证据,手表上的时间刚好是22:15,额头上方传来冰冷的触感——举着枪的女生站在面前,枪口分毫不差地抵着她的眉心。
一切都是熟悉的场景。
“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女生不带感情的声音传入耳中,慕羽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跳回晏清96年1月30日,回到了毒发的那个夜晚。
世界线真的重置了。
卡在这个节点,慕羽漠连沉默的时间都没有,内心起伏的时间很短暂。
她只能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开始回忆尚且记得的片段。
一周目发生过什么?
哦,对。
30日当晚,她在执行调查局的任务。

慕羽漠那时还是调查局特工队的人。
她中途脱离了原本的任务路线,在码头查到了血盟走私和投放病毒的证据,却和随后追来的林雨惜对峙,从对方的话里证实了局长给两人分别下达了矛盾的附加指令:给林雨惜的指令是杀掉已经叛变的她,给她的指令是杀掉已经叛变的林雨惜。
她和林雨惜作为搭档相处了三年,局长为了利益一夕之间便把她们扔进了一场自相残杀的游戏里。
正所谓薛定谔的叛徒。
她们两人中最多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在那次交手中,她因为毒发败给了林雨惜——这里似乎是记忆断层的起始点——她失去了意识,等意识重新回到身体里时人已经在国外了。
林雨惜救她是在什么时候?
应该在记忆断层的某个节点。
此刻慕羽漠重新审视面前浑身散发着肃冷气息的女生,思绪再度飘回过去。
她逐渐想通了另一件生前不曾刻意关注的事。
一周目的林雨惜因病死于晏清122年,时年40岁。慕羽漠怀疑过对方病情的古怪之处,但找不到任何解释。她从未往蛊术家族诅咒的方向上想,更想不到对方承担的诅咒与自己有关。
诅咒的根源往往是违背规则。
『现世与彼岸的规则都是“该活的时候活,该死的时候死”,即不得擅自改写自己或他人的生死。』
这是守夜人的说法。
林雨惜犯下的禁忌是救人,在该活的时候死去,而她犯下的禁忌是被救,在该死的时候活了下来。作为惩罚,林雨惜折去一半寿命,死后灵魂被困在彼岸无法转世,她则被困在现世读档——某种程度上,两个人都遭到了诅咒。
和对待生死的态度一样,慕羽漠对所谓的规则从来不予置评,因为规则天生存在——虽然不知道由谁制定。她对违规所带来的惩罚也根本无所谓,前提是针对自己的惩罚。
死也好,不死也罢,轮回也好,停滞也罢,她向来不在乎也不惧怕自己如何,但牵扯到其他人,事情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林雨惜冷冷问,“你究竟有没有叛变?”
“我叛变了,”慕羽漠轻叹一声,取下自己的枪直接丢在地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慕羽漠对上一世并没有很深的执念,经历和性格让她在重新面对可能被扭转的过去时,思路极度清晰,没什么犹豫就做出了取舍。
她觉得这件事很好解决。既然自己的初始命格到今天为止,便让本该发生的事发生,只要自己顺利死亡,就不会有林雨惜因为救自己而让两人都背负诅咒的剧情。
这样一切或许能走回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