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夜悖论 1

梦境被急促的门铃声打断。
慕羽漠迷迷糊糊地睁眼,从床上坐起来定了定神。
床头的日历被撕下,停在新的一页:晏清126年6月28日。她披上外套往客厅走,时钟的指针刚刚走过八点,窗外雨声绵绵,把她的思绪重复拉回十年前的这个季节——梦里出现频率最高的画面。很零碎,前半段也充斥着遍地的雨声。那年林雨惜放短假顺路来蓉城看她,在诊室帮她整理文件,晚上两个人掩着窗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气氛静谧,晨起便是雨过天晴。
近年来她频繁地梦见往事,没有缘由,醒后再度追溯,发现都是极为平淡的生活片段,似乎再正常不过。
拉开大门,门外站着两个青年,雨珠从他们倒拎的伞尖不停滴落。慕羽漠见过他们一两回,因而不至于叫不出姓名——长虹家的凌风玦和雨花家的陆元昭。
“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这俩小子从京城大老远找过来的?
“慕阿姨,冒昧打扰了。因为情况紧急,我们只有按照长辈的嘱托尽快找到您。”陆元昭向她微微鞠躬以示歉意。
“发生什么了?”
一旁的凌风玦没有废话,单刀直入:“慕阿姨,我们昨天刚去过渝州,在疗养院的名单上没有找到温如琰的名字。”
“疗养院?”慕羽漠皱眉,“她为什么会进疗养院?”
凌风玦和陆元昭面面相觑。
凌风玦的神色更加严肃了:“您并不知道温如琰在疗养院的事?”
两人的对话仿佛完全不在同一频道。
慕羽漠意识到不对劲,脸也沉了下来,侧身把门往里推了几分:“进来说。”

温如琰是慕羽漠小表妹的女儿,蛊术家族温家的后代。小表妹病故后,表妹夫温辰睿被半强制地留在京城接受监视和管控,将年幼的独女托付给隐居蓉城的慕羽漠照顾,一晃十几年。温如琰成年去渝州上大学后,慕羽漠除了像对待养女慕云眠一样每月给她打固定生活费外基本不再管别的事。
凌风玦提及三个月前,慕羽漠并不陌生,但在具体事件的细枝末节上,两人的了解程度和角度很快显露出差异。
三个月前,温辰睿因病去世,去世前一周温如琰被接回京城探望多年不见的父亲,慕羽漠对这些事是知情的,包括温如琰在葬礼结束后返回渝州——4月2日晚上她接到和温如琰同校念书的慕云眠的电话,得知温如琰安全到校。
慕云眠说:“我下课回去阿琰已经在宿舍了,就是心情不太好,也不说话。”
彼时慕羽漠不做他想,只当温如琰还沉浸于丧父的悲痛之中,嘱咐慕云眠多陪陪她。
而转到凌风玦的视角,分歧点就在此处。

“3月30日,温叔叔去世当晚,温如琰被人发现昏倒在病房,次日她被诊断出严重的精神障碍。出于各方权衡,这件事暂时被压下了,林叔叔驳回了我们的复查申请,派人把她秘密送出京城。”
凌风玦从陆元昭手里接过写有地址的卡片,递给慕羽漠。
“但按照您的说法,4月2日温如琰回了学校,这意味着她由于某些不明原因从一开始就没有被送去渝州的疗养院,您也没有收到任何相关通知,是吗?”
慕羽漠盯着卡片看了一会儿。

“林瑄没有联系过我,”她说,“阿琰是成年人了,早就过了事事向我报备的年龄,而且她每个月都会给我打电话,生活和精神状态一直很正常。”
说到此处,慕羽漠心里轻哼一声,意识到自己也不严谨。
要怎么定义“正常”?
“我想也是,否则以您的洞察力,不可能毫无知觉,”凌风玦对她的反应半信半疑,但没有过分纠缠,转而问道,“您和她最近一次通话是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
“她是否透露过自己的情况?比如……”
“等一下,”慕羽漠做了叫停的手势,她不喜欢这种掏心掏肺的问答模式,“先不论疗养院这件事的真假,你们现在来找我也好,找阿琰也好,目的究竟是什么?”
她隐约猜出了端倪。
两个青年的目光交汇片刻。
陆元昭摇摇头。
最终凌风玦开口,说出了一个令慕羽漠稍感意外的突发事件。

两天前的深夜,京城发生政变。
调查局被不明组织控制,死伤惨重,局长林瑄被囚禁,303代七剑临危受命,在上一代的拼死掩护下撤离京城,兵分两路执行紧急任务:一批人去江西盟找人,另一批人去湘西灰色地带确认麒麟血玉的安全。
“谁是幕后主使?”
“我们目前无法查明,但有一点在接触过程中很明确,他们和温家一样通晓蛊术,这是完全出乎我们意料的。一旦境内权力被他们全部取代,位于湘西尚未修复完毕的麒麟血玉会再度面临危险,”凌风玦说,“时间紧迫,分别前母亲只来得及嘱咐我来找您和温如琰,她说你们或许是温叔叔死后仅剩的能与幕后组织抗衡的人。”
慕羽漠端起杯子的手滞了一下。
“阿妍现在情况怎么样?”
凌风玦没有回答,他沉重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凶多吉少。

慕羽漠把两个小辈留在客厅,自己回房间换衣服,顺便打了几个电话。江西盟和江北盟的联络被掐断了。她先打给温如琰,没打通,又打给慕云眠。
慕云眠没课,正在宿舍睡懒觉,对于母亲突如其来的询问感到茫然:“阿琰?……上周她们班出去田野考察了,要两周才回来……打不通吗?可能信号不好吧,她们去的贵州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区,叫仡,仡什么族……嗯,挺偏的。”
慕羽漠随即从辅导员那里问来田野老师的电话,拨通后却被告知温如琰请了病假,没有跟队去贵州。
她打开电脑,调出倚月阁的数据库开始搜索,半刻后,屏幕上的定位仍一动不动。
此时慕羽漠终于回过味来,意识到事情已经走入了最坏的方向。
她拿上随身物品,拉开抽屉,目光落在角落里的一个怀表。

慕羽漠从房间里出来。坐在沙发里的凌风玦和陆元昭起身面向她,似在等待她的决定。
“走吧,我随你们去看看。”她心里清楚自己难以扭转局面,但还是这么说道。
陆元昭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凌风玦则望着她,似乎欲言又止。
慕羽漠知道眼前这个沉默的青年还想问什么,避开他的目光没有回应。
她回应不了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