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126

对韩恋晨而言,京城的岳杨案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印象。
每天放学回家都能听到电视里播着那么几则刑事案件的新闻,配上旁边周珊的轻声叹息,听的频率高了倒觉得无比正常。
唯一记得的是十一月下旬的某天,下午回去时正巧周珊在接电话,眼神瞄到进门的她,便招手让她过来,把话筒塞她手上,说是她大姨打来的。
蓝微莹关心了她几句,略带试探地问她想不想回家。
“澜澜总是刀子嘴豆腐心,都过了这么久了,这气要是再不消我都要替你骂她,”女子的声音一贯的柔和,“你也两年没回来了,她还是记挂你的,马上过了年底又是春节,你要是放得早就回来吧,大姨叫人替你安排。”
韩恋晨难得迟疑了片刻:“不用了。”
周珊给她使眼色,知道小丫头实际上还是有点想妈妈的。虽然嘴上总绷着不说,这个年龄的小孩子是最需要父母的,自己即便尽可能地给予照顾和呵护,也无法真正代替亲生父母的位置。这孩子两年前已经失去了父亲,若母亲也长期缺位,对她的成长总归不好。
谈话基本平和,韩恋晨也问了问蓝羽澜和玉蟾宫的情况,蓝微莹回答一切都好,又说:“前几天她才跟我谈起,说自己的选择确实过于鲁莽了。其实我早跟她说你也并不差,多练练就好了,她没往心里去,自己又太固执。阿妍武功虽好,但这身子骨终是难担大任,才刚合璧又病了一场……唉,这丫头还是太逞强。”
“……她病好了吗?”韩恋晨连“姐姐”这个称呼都不愿叫出口。
“调养了快半个月,也差不多了。”
“那就好,”韩恋晨眨了眨眼睛,还是最初的回复,“姨妈,春节我不回来了。”
“欸?”
韩恋晨又重复了一次,这回语气都变了:“我不回京城。”
连周珊也被她变脸的速度惊到咂舌。
“阿晨……”蓝微莹叹气,也拿不准要怎样哄她,“还在生气哪?大姨帮你去说妈妈好不好?别跟妈妈置气了,她是你妈妈。”
“我没有生气。”韩恋晨冷冷说着,把话筒塞回周珊手里,径自跑进了房间。
小姑娘一瞬间力道大得惊人,周珊差点以为手心接的不是话筒而是杠铃,只得换上客气的笑脸对蓝微莹说:“不要紧,小孩子爱闹情绪,一会儿我帮你劝。”
“唉……没事,”蓝微莹显然很理解,“老师,刚才都忘了问您贵姓?”
“周。”
“哦哦,周老师,我家先生跟我说过,说阿晨的舞蹈老师很负责任,一直也很照顾她,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周珊没有就自己的身份解释太多,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便挂了。
缓了会儿神,周珊去韩恋晨房间门口,发现房门从里面被反锁了。她敲了敲:“雪茗。”
里面没有回声。
周珊其实也不是真的要帮蓝微莹做劝说工作,她知道韩恋晨内心有怨,强行劝说反而无益,不如顺其自然,尊重孩子自己的意愿。
但过了大半个下午,房间里都没再发出动静,她又免不了担心,正好温辰睿过来,便把这事跟他大略说了一番。
温辰睿似乎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脸上也没什么反应,走到房间前敲门:“雪茗。”
等了一会儿,他又加了一句:“你的数学卷子落我这了。”
几秒后,韩恋晨把门拉开,盯着他空空的双手,满脸写着“又唬我”的不高兴:“卷子呢?”
温辰睿指了指刚才进门放在门厅的双肩包,示意自己没骗她:“你昨天刚订正完。”
韩恋晨:“……”
对不起,她是真的忘了。
该死的月考。
从温辰睿那里拿回卷子,她像往常一样问:“去排练吗?”
温辰睿点头:“你准备好了就走。”
“那我换个衣服,等我一下。”
“口罩和伞别忘了。”周珊提醒她。
韩恋晨应声飘回房间。
“小孩子的情绪真是来得快走得也快。”
温辰睿转头看见周珊复杂的神情:“老师,需要我帮……”
“别了吧,”周珊摆摆手,走回客厅坐下,“她自己决定,不想回就不回,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厢蓝微莹放下电话,正叹着气,慕羽漠从外面开门进来,撞见母亲满是郁色的脸。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多买点吃的东西,”蓝微莹眼睛一亮,上前拉过女儿打量着,“是不是最近功课太紧了,又瘦了一圈。”
慕羽漠揣着一张平静脸:“没有吧。”
“阁里有没有事?你们应该早就退出岳杨案的调查了吧?没有牵扯到你吧?”幸好案子现已平安解决,不然她怎么也松不下这口气,总提心吊胆。
“没事的,”慕羽漠对她一连串的轰炸感到无奈,“妈妈,我们干的事本来就没有几件是绝对安全的,你也该习惯了。”
“去,我是你妈,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蓝微莹往她脑门上戳了戳,轻声嗔怪。
随即她说起了韩恋晨。
慕羽漠边听她说边换了鞋往客厅走,听完“哦”了一声:“那你随她呗,这种事还能强迫不成。”
“我知道,但这么下去总不是个办法,”蓝微莹跟上来感慨,“阿晨这孩子,也是个怪脾气。”
“别叹气了,叹气十次早衰三年。”
蓝微莹作势去捏她的脸颊:“好啊,敢拿你妈开玩笑了。”
慕羽漠不躲也不笑,仿佛自己早对自己讲的笑话具备了免疫功能,任由母亲捏着。
在家里她时常觉得母亲才是长不大的小孩,被父亲和自己宠着。
母爱这种东西,慕羽漠并没有很深刻的体会。某些先天性的缺失也让她觉得自己没那么需要,面对任何人给予情感的分量都不会产生失衡感。
可有可无的才是最安全的。
但她是她,别人是别人。
她代表不了谁。

相比之下,本不缺失情感的韩恋晨则掉进失衡的沼泽。
对亲生母亲的怨气得不到及时的纾解,经年累月地积压着,最后化成脱不下的痂,强行扣掉仍会大面积淌血。
她身上反映的一切都像是这股怨气的镜像,自卑,犹疑,偏执,不通情理。
当所有看似微小的情绪聚起达到一个定点时,镜面终于产生了第一道裂纹——在晏清九十五年底的锦标赛结束之后。
温辰睿和韩恋晨并没有在这场比赛里获得任何奖牌,即便经历了长期练习才初露头角,紧张和失误还是在所难免。
正如教练曾经给韩恋晨的评价,落地是她最大的问题,她在和温辰睿同时完成一组阿克塞尔跳后,圈数足了,落冰时却没落稳,摔了一下。幸而训练留下的肌肉记忆促使她在温辰睿意欲来扶之前迅速爬起来,在掌声中重新跟上了节奏。
观众倒是对年龄尚小却转出了3A的少年选手感到新奇和惊艳,本着瑕不掩瑜的心理,鼓掌依旧鼓得热烈。
“失误总是有的嘛,不要气馁,”教练听到最后排名第四的结果后,还是鼓励地拍拍她的肩膀,“已经不错了,但是每次要从失误中吸取教训,明白吗?”
“嗯。”小姑娘认真点头。
温辰睿看出她不太对劲。
他想开口询问,却被涌入混访区的记者打断。
除了采访,候在通道出口的人群也还维持着场内的激动心情,有几个结伴的青年女子跑过来,把手里的花束塞到他们怀里,并送上真诚的祝福,对他们说加油。
韩恋晨没见过这种阵仗,着实有些吓到,但表情仍然愣愣的。
温辰睿替她接了拿不下的花,说了谢谢,低头小声告诉她:“他们很喜欢你。”
此时的心情着实难以形容。韩恋晨垂下眸子,看着被淡紫色薄纱纸扎起的玫瑰和满天星,有点走神,不知在想什么。
好不容易脱离乌泱泱的一大片人潮,走到场馆外,午后的太阳刚好照在头顶,她感到刺眼,脚步停了停。
温辰睿也随着停下:“怎么了?”
“今天太阳真好。”前几天都下雨,唯独今天雨停了。
“嗯,”温辰睿失笑,“想出去晒晒太阳吗?”
韩恋晨点点头。
“你饿吗?”
她愣了一下:“不饿。”
“那走吧。”
“啊,教练不是说等会儿……”大家要去聚餐?
“你如果饿,可以吃完饭再去,如果不饿,我跟教练说声,我们现在就溜,”温辰睿将包斜挎在肩上,笑着看她,“离滨江天街大概七八百米正好有个公园。”
韩恋晨明白过来,没有多少犹豫地答应了。
温辰睿却话锋一转:“这样吧,我们两个比一比。”
“比什么?”韩恋晨有点懵。
“从这里出发,正南方向,沿江汉路直行,第二个红绿灯路口右拐就是终点,我们比轻功,看谁先到公园门口,怎么样?”
虽是问句结尾,但说话的人似乎并没有商量的意思,话音刚落下,人便如离弦的箭一般闪了出去。
“师哥你这又是耍赖吧!”大脑当机了一下,杂念被动排空。
韩恋晨震惊之余,没有时间思考“这公平吗”或“怎么没赌注”的问题,当即一跺脚也追了上去,手里的红玫瑰掉出一朵,沾着露水噗溜溜滚下台阶。

温辰睿的速度极快,过了第一个红绿灯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跃至街道的背阳面,顺势跳到了矮楼上方,踩着连绵商铺的门牌前行。
韩恋晨碍于红灯亮起,没能过街,干脆扭头沿着向阳面走。街边的行道树并不粗壮,看起来刚种植了十余年,棵棵都是细胳膊细腿,韩恋晨不敢直接肆无忌惮地上脚,循着靠下相对牢固的位置借力,提气翻上了树干,脚尖落在叶面,嗖的一下就蹿了老远。
轻功重在浮劲。韩萧明教她练轻功的时候经常这么说。
意守丹田,方能身轻如燕,登檐走壁。
小姑娘的身影在树影间飞快穿梭,如流星逐月,没过几分钟便追上了温辰睿。
顺着绿灯跑过第二个路口,温辰睿也刚巧到达对面的转弯处,两人即将撞个正着时,韩恋晨随手从拿着的花束里抽出一枝朝着他的脸就砸了过去。温辰睿猝不及防被晃了眼,抬手去接的功夫,花瓣被真气震散,韩恋晨已经错身往右跑开。
过路的行人对这幕忽然炸开的花雨瞠目结舌,揉了揉眼睛,还没来得及细看,一阵风刮过,刚刚还站在街角的少年又在眼皮子底下失去了踪影,只留下一地鲜红并着零落残枝,被风一直吹到柏油马路上,碾进了车轮。
温辰睿原也没想真的比试,再次追上韩恋晨时,眼见着离公园大门只差一棵树的距离,便放慢了速度,打算让她赢了去,不想前面的人突然一个踉跄,吓得他只好提速上前,及时拎住她的后领把她托住,落在地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踩树叶也能崴脚?”
说到一半他愣住了。
此时想起上午比赛,温辰睿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轻率。
只因小姑娘到现在都一声不吭,动作自如,他差点都忘了上午她摔的那一下。
韩恋晨惊魂未定,说了句谢谢,挣扎着要下来。
温辰睿把她放下,她站稳后一手拍拍裤子,另一只手还攥着花束,扭了扭踝关节,往后大跨一步,昂起下巴:“我赢了。”
她身后就是公园地界。
这个点来公园玩耍散步的人流并不多,周围十分静谧。不知是日光太暖还是空调太足的缘故,值班室的保安哈欠连天,看着杵在伸缩门边又不进去的两个小孩,莫名其妙又百无聊赖。
温辰睿笑:“轻功不错,确实比我还快。”
韩恋晨有一瞬间的错觉,对面的男生眼里竟闪过些黯然。
“使诈使得也不错。”
“不是你先抢跑的吗?”韩恋晨耿耿于怀,“你耍赖在先,我使诈在后,就当扯平了。”
“好好好,扯平了,”温辰睿由着她,“腿还疼不疼?”
韩恋晨看出他眼神中的愧意,实话实说:“真的是我自己踩歪了,跟你没关系,跟上午也没……”
话题兜兜转转竟然绕回了上午的比赛。
“……”这下两人同时闭嘴沉默了。
韩恋晨不是在强行解释,她上午摔得确实不重,只抽筋了一小会儿就好了。否则她可能连后半场都滑不完,滑完也不可能走走跑跑忍到现在。
是的,冰场上造成失误但不致重伤的摔倒,对一般选手来说可能会疼个十天半个月,但对韩恋晨这种小时候练过武的人来说,其实算不得什么。就算武功本身再烂再扶不上墙,身体素质也是有的。
跟上午没关系。
她在心里重复着。
那跟什么有关系?
那是因为什么——
“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温辰睿本是温温和和地问出这句,没想到下一秒就看见小姑娘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全掉了下来。
心口被狠狠揪了一下,他暗道不妙,猜到她难过但没猜到会这么难过。
“好了好了……”男生蹲下来,把自己那束花搁在地上,拿纸巾给她,在“别哭了”和“哭吧”两种安慰策略中犹豫片刻,最后选了后者,“哭完就不难过了。”
周珊说小孩子的情绪来去都快,他从不苟同,但此刻他头一回希望这句话是真理。

那个下午,温辰睿用随身携带的相机给韩恋晨在银杏树下拍了几张照片。
公园的银杏早就落光了叶子,但没有及时清扫,满地黄黑的枯叶在草坪上埋了整整一片。
照片中央的小姑娘眼眶还红红的,脸上却已然破涕为笑。她站在枯叶里,俯身捧起一堆,哗哗往空中撒,又跳着去接。
温辰睿很少见她有如此活泼的一面,嘴角也微微上扬。知道她难得玩心重一回,也不加干涉,找了块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下,调整相机的镜头。
头顶略过几声鸟鸣,远远看着像是寒鸦。
他举起相机,对准了天空,顺势曲起腿,往后仰躺在草坪上。
韩恋晨玩累了才跑过来,要看他拍的照片。他把相机递过去,问:“以前没拍过吗?”
“除了正式场合的证件照,只有爸爸给我拍过照,他有时会带我出去玩,”韩恋晨看得很专注,“这个可以洗出来吗?”
“可以,回去洗了给你留着,算作迟到的圣诞礼物吧。”今年因为比赛没过圣诞节。
韩恋晨对圣诞节不太上心,提到礼物却想起来:“刚才我赢了你,有奖励吗?”
温辰睿接回相机,顿了顿,笑道:“有,你想要什么?”
韩恋晨想了一会儿,悻悻然:“其实没什么想要的,我开玩笑的。”
温辰睿没再说话。
日光暖白,连草地都被烘得升了温。韩恋晨学着身边人的样子,把扎花的包装纸垫在后面,仰着头也躺了下来。树影遮挡了上半身,太阳没有直射进眼睛里,只透过缝隙虚晃地闪烁。
“这是什么树?”
“皂荚。”温辰睿视线从相机里移开一秒,看了看头顶。
“它长得好高,”她喃喃自语,“像槐树一样。”
温辰睿放下相机,和她一起望着树冠。
“不是所有的皂荚都会长这么高。”
“是吗……”
“你总是提起槐树,很喜欢?”
韩恋晨:“说不上吧。”
她侧过头看着温辰睿,恢复了平日的面无表情:“师哥你知道吗?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嗯?”
“小时候我家院子里就有一棵这么高的槐树,我经常在底下练剑。后来有一天妈妈过来看我练习的成果,看完对我说,我根本不适合练剑。”
温辰睿也侧过头,对上她的视线,淡淡地嗯了一声。
“其实我的冰魄剑法练得确实很差啦,她没有说错。”
“可我确实也努力过了,或许这就是天生的。”
“我喜欢跳舞,以前看妈妈跳过,总是很向往。她也教过我几次。后来她也说我不适合,因为我的手脚太僵,做不好动作。”
温辰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打断,静静地听她继续回忆。
“不仅妈妈这么说,长老爷爷也这么说过,甚至来我家做客的别的家族的人也这么说,”韩恋晨眯了眯眼睛,“长虹家比我大几岁的哥哥有一次来玉蟾宫,妈妈和长老都出去了,只有我在,他扰乱了我正在练的一支曲子,害我差点摔跤,事后还笑话我跳得不好看。”
“那时候我总听这些话就很难过,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
树冠影影绰绰。光斑洒在两个人相对而望的脸上,无声游移。
“当我离开那个家了,就想去尝试一些过去没做过的事。第一个教舞的老师证明了我真的不适合跳古典舞,但她给了我其它的方向,我也没有感到那么失望。再后来,二叔带我回到了周老师那里。”
“大家会觉得我学什么都无所谓,我只是害怕而已。我对别人的评价其实既害怕又怀疑,即使他们说我这里不适合,那里也不适合,但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不适合。”
不想为了证明自己适合而存在,背地里却无法抑制证明的冲动。
直到现在,她还是没能脱离过去的状态,她脱离的仅仅是环境。
温辰睿没有笑,也没有其他表情,眼里始终平静无波。最后他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你没有不适合。”

镜纹是世界上最难修复的东西。
温辰睿记得儿时打碎了镜子,父亲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因为里面的分子难以重新融合,”父亲拿起两块碎片,指给他看,“你可以把他们拼合,可以用贴纸装饰掩盖,但很难让它真正恢复如初。”
裂纹永远都在。
温辰睿问:“很难,是多难?”
温佑宁挑眉:“难到你觉得根本不值得修复它。”
但值不值得,也许是另一个问题。

两人在公园里逗留了整整一下午,说了许多话,直到傍晚太阳落山才决定打道回府。
刚出大门,温辰睿的手机来了电话,他接起说了几句,面色有些严肃,看了看身侧的韩恋晨,让她等自己一下,拿着手机走远了些。
韩恋晨拿着自己那束已经不剩几朵的花,乖乖站在原地等待,没过一会儿却被停在马路斜对面的车吸引了注意。
她四下张望,又看了眼温辰睿的方向,低着头思索了许久,还是赶在绿灯还差十秒的时候走上了斑马线。
过了街,穿过一列靠右暂停的车流,她找到了位置稍远的一辆黑色轿车。
“姨……”本已出口的话在看到后座车窗缓缓降下时戛然而止。
韩恋晨盯着车里一张略显陌生的漂亮脸蛋,开始狐疑地琢磨被遗忘在角落很久的人际关系。
接着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表姐。”
“怎么认出我的?”慕羽漠嘴角端着一丝浅浅的笑意,难得有些好奇。
“我记得车牌,以为是姨夫。”
“爸爸不在杭州,我正好办事来这,就替他来看看你,”慕羽漠本没有打扰的意思,只想静观一会儿就走,韩恋晨会认出并主动找上来倒超出了她的预料,于是她也尽责地转达了长辈的心思,“妈妈在家也时常念叨你。”
“哦。”韩恋晨的态度不冷不热。
慕羽漠和韩恋晨此前并未见过,信息传递仅仅通过网络,今天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她对着眼前的小表妹上下打量一番,确实和照片里差不离,挺木一小孩。
不过她又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听说你在比赛。”
“比完了。”
慕羽漠没有问她比得怎么样,似乎对此压根不关心,转到日常生活的话题上问了几句,韩恋晨挨个回答,视线却不着边际,一会儿望望她,一会儿低头去看地面爬过的小虫子,又听她说:“倚月阁有别的委托,这几天一直到跨年我都在杭州,有事可以找我。”
“嗯。”
慕羽漠走流程,也不在意她有没有当耳旁风,说完眼前视野突然被一抹鲜艳的红色挤满,定睛一看,韩恋晨把一枝尚未枯萎的玫瑰从窗口递了进来。
“给我的吗?”她接过来,指尖捏着发潮的花杆左右转了转。
韩恋晨笑了:“随便给谁。”
慕羽漠发现她这个小表妹笑起来……还算可爱。
真可惜莫琳琳不在。
“要上来坐坐吗?我送你回你的老师那里。”
韩恋晨摇摇头。
“那,”慕羽漠看她原地不动,“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她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本来有,现在没有了,姐姐再见。”
“你本来想说什么?”
韩恋晨:“少管我。”
说完抓着包装纸一溜烟地跑了。
慕羽漠愣了半天,觉得这话莫名耳熟。
“大小姐,您还笑得出来……”一直保持静音的司机从内视镜里看到自家小姐似在发笑,内心分不清无语还是无奈。
发笑的人却升起车窗,乐得自在。
“没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