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123

谢青逃得很快。
尽管林雨惜追得也很快,但还是跨了近十个红绿灯路口才找到机会将他逼停。
联络耳机里传来询问位置的杂乱声音,显然调查局的后援不可能立时赶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身体还在异变过程中的谢青扭头开始将袭击目标对准了路边的行人。林雨惜来不及组织语言应付耳机对面的人,思绪强行被眼前的场景拉回。她冲过去把惊慌失措的行人拽到隔离栏边,朝着谢青直接扣动了扳机。
北湖九号行动的前车之鉴在此时毫无意义。
她大致猜到眼前的人和上次的小伙子一样,一旦肢体全部异化为怪物形态,再多的子弹也奈他不何。某种程度上,后援来不来根本没什么区别。
可“有”和“无”毕竟处在不同的语境。现在她的的确确是孤身一人。
她的手里除了枪没有别的武器,拼功力也不是她的优势。
她别无选择。
谢青确实只是特工队千千万万个目标中的一个罢了,但现实摆在面前。即便对他的来去死活不甚在意,对临时的追捕也不承担责任,如果现在放他跑掉,后果将不堪设想——从反应先后来看,慕羽漠比她早一步意识到这点。
谢青目前的形态似乎并没有完全异变。林雨惜的子弹意外成功地打中了他未被毛发遮蔽的皮肉,并阻断了他的动作。
马路上一片混乱,人群四散逃窜。
林雨惜冷静地通知后援组先行过来疏散外围道路和无关人员,不要轻易靠近内围,同时维持着举枪的姿势,紧紧盯住转过身来的谢青。
谢青看她的眼神却很陌生。
“为什么?”
林雨惜皱眉:“什么?”
“为什么,”他缓缓往前走了一步,阴恻恻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为什么你没事?”
为什么她没事?
“为什么你明明摄入了整整一管的量却没有任何变化?”
林雨惜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整整一管?
没有……变化?什么变化?
难道刚才针管里装的液体是……
颈间隐约有些发疼,她这才想起去摸那片留有针眼的皮肤。
谢青问出了她想问的问题。
被扎的时候的刺穿感和疼痛感不是假的,可她仅仅过了半分钟就恢复了意识,并且直到此刻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怕是你们自己造的假药?”她发出自己听着都觉得戏谑的冷笑。
谢青并不辩驳,身影闪至近前,出手飞快。两个人再度迎面打到一起。
林雨惜的精神瞬间高度集中,半刻不敢松懈,一时竟没被抓住丝毫破绽。
实际上论近战身手,她处在最佳状态也未必打得过谢青,更何况谢青是经验远比自己丰富的成年人,而自己的状态也被刚才楼梯间的那一下摔得不剩多少了。
一切只有自求多福。
这时她听见谢青又说话了。
“我好像见过你。”
“……”你脑子有泡?瞎吗?
林雨惜不想在打架时让这种白痴问题成为分心的导火索。
作为任务的执行者和被执行者,她和谢青见了也不下三回了。
她不知道谢青为什么要这么问。
然而脚下动作却毫不迟疑,直接踹在他胸口。谢青捉住她的脚踝往后倒摔,林雨惜借势翻身,主力腿不动,另一条腿攀上肩头死死绞住他的右臂,枪口倒转准确地贴上了后脑中央。
“咔挞。”
空匣的响声让她心头一惊。
子弹不知何时已经用光了。
这一秒钟的怔愣,谢青凌厉的掌风已至,他的眼底满是得逞的快意,还夹杂着一丝了然的惋惜。
林雨惜瞳孔一缩。
“砰!”
枪响过后,弹壳落地。
谢青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被打穿的手心,转头再看早已挣脱并全身而退的女生:“你——”
“抱歉,”林雨惜扔掉空枪,将另一把从左手换到右手重新握好,“我忘了自己多带了一把枪。”
“哈……”谢青唇边生生憋出一丝冷笑,“事到如今,你还认为枪弹能把我怎么样吗?”
瞬息之间,林雨惜看见他手心的血窟窿已经开始缓慢愈合。
她敏锐地察觉到,异化速度变快了。
可从外表看,谢青的身体却没有太多明显的变化,仍旧是一半异化一半正常的状态。
她瞄准尚未彻底异化的部位连开数枪,谢青甚至躲都没躲,任凭子弹毫不费力地穿透身躯,很快伤口周围的皮肉便呈现出自动向内生长的趋势,连涌出的鲜血也逐渐干涸凝结。
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说十几分钟前异变的走向还能和上次情形相提并论,那么现在已经完全大相径庭了。
“真是个认死理的小孩啊……这就是所谓的不见棺材不落泪吧,”谢青活动着手腕,朝她的方向走近,“和你母亲一个样。”
林雨惜脑子嗡的一声,浑身血液倒流:“你说什么?”
谢青话里的信息太过突然,她甚至来不及反应,一道火光劈头落下。
烈焰如刀,在瞳孔中央倒映出刺目的颜色。
攻击轰然砸在她身上,像雾一样全部散开。
可那一刻她什么也没感觉到。
谢青蓦地狂笑起来,笑了好久才平静下来,对着她淡淡吐出两个字。
他的声音几乎淹没在烧灼的火焰里,但林雨惜还是听见了。
那两个字让她心神俱震。她下意识想追问,四肢却难以挪动,僵硬得失去了知觉。左后方街角窜出的身影将她猛地拽到身后,挡住了第二波迎面袭来的火光:“小心!”
眼前闪过一道眼熟的冰蓝色真气,她的目光落在来人手中扬起的镶着绿宝石的长剑,晃了晃神。
……冰魄剑?
“姐姐你没事吧?”
光芒散去,林雨惜终于看清了来人的全貌。
眉梢带笑,眼波温婉。
一个穿着校服,梳着齐刘海和高马尾,同她差不多高的姑娘。
林雨惜短暂地失语,随即摇头。
“冰魄家的人?”
姑娘认真地“嗯”了一声,把她往后推了推,说:“这里交给我们吧,姐姐你退到安全一点的地方去。”
“……”
从刚才短暂的一击足以判断,这姑娘的功力并不弱。不过且不说她一人一剑能否抵挡得了谢青,林雨惜明显感觉她装老成装得还差些火候。
……她刚才说“交给我们”?
一阵风刮过耳侧,林雨惜仰头,从左侧围栏高处跳下一个人,同样拎着一把三尺长剑。
这次来的是个男生,逆着光,只看得清侧脸锋利的轮廓。
不知为何,林雨惜心头竟隐隐生出寒意。
谢青的表情愈渐嘲讽。
“凌子宸的儿子么……”他喃喃道,“想不到为我一个无名小卒,竟连七剑实力最强的长虹冰魄两家的人都亲自出马。”
凌子宸?
林雨惜知道这是上一代长虹剑主的名字,但并未了解过同代后辈的信息,因而陌生感仍旧很强。
男生动了动唇,语调略显低沉,惜字如金:“荣幸吗?”
“荣幸至极,”谢青低吼一声,掌间积蓄着最后的力量,“那就让我好好见识一回吧,所谓的七剑传人,后起之秀。”
路面飞沙走石,街边门窗当场震出裂纹。
近处的行人早已逃离,猛烈的气浪将数十米内的灯牌和稍细一点的树苗连根掀起。
男生却岿然不动,气势丝毫未被眼前骇人的阵仗压倒半分。手里的宝剑随意地挽了个剑花,周身绽开一片赤红。
“长虹剑!”他冷冷喝道。
与他相隔数步的姑娘也在另一侧默契地把剑举了起来,剑式分明,嗓音清亮而坚定:“冰魄剑!”
话音甫一落下,两把剑同时从执剑者手中脱离,仿佛具有了自己的生命和意识,分别被红色和蓝色的光芒包裹着,按既定轨迹飞射而出。剑尖于半空交叠,靠拢在一起。
“双剑合璧——”
天空灿若鎏金,暮色被彻底撕裂。
这样的场面,林雨惜似乎还是头一回见到。
说不上幸与不幸。
剑光暴涨的瞬间,她刚好瞥见谢青被照得煞白的脸,以及嘴边划过的恶毒微笑。
她张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是捡起掉地的发绳,背抵着水泥石墙,稳住身形,沉默地望着这场厮杀步向尾声。
来不及阻止,也没有理由阻止。
散乱的长发被风吹到脸上,她拨到耳后用发绳扎起,视线仍有些模糊。
伸手摸了摸眼角,潮湿的触感让她再度皱起了眉。

冰火交融,日月同辉。

“哥哥!”
回忆里的哭闹声不绝于耳。
“云泽,你不要哭。”
哥哥……?
“哥哥不可能都在你边上,也不可能每次都能接到你的电话。你也是要长成男子汉的,要学会自己救自己。”
哥哥……
“我要怎么救自己?”
“哥哥,你别走!”
洛云泽的意识漂浮在一片混沌里,他看见洛云毅的背影在遥远的彼端慢慢地向前走,便抬脚追去,想要追上他,可两个人之间永远隔着一条鲜红如血的河,无论他怎么跑也跑不到河边。他每向前迈一步,河便离他更远一步,洛云毅的身影也在逐渐隐去。
“哥哥……”他哑着嗓子,奋不顾身地跳进了血河中,淌水前进,“不要丢下我……”
“云泽,不许哭。”
洛云毅的声音不断响在耳畔。
“哥哥!”
“再加把劲,不许现在就哭,”洛云毅说,“就差最后一圈了,你难道想就这样前功尽弃吗?把你哭的力气花到该花的事情上。”
洛云泽回想起来,在哭的事情上,儿时的自己压根没资格指责洛云希,他们不过是半斤八两。
他曾经也是爱哭的。
儿时懒于锻炼,寒冬腊月里大清早被洛云毅从被窝里揪出来练长跑,跑不动就哭鼻子耍赖,洛云毅却不为所动,坚持陪在他旁边,一直陪他跑完全程。
练剑亦是如此。洛云毅陪他练剑的时间很有限,但每次只要洛云毅在,就绝不会允许练不动或练不好的弟弟产生随便放弃的想法。
洛云毅不准他在过程中哭鼻子,所以每次洛云泽只好忍到练完再哭,等到了那个时候洛云毅又会温柔耐心地哄他,给他买玩具和好吃的,或带他去公园做一次滑梯。久而久之,他也慢慢磨光了哭的兴致,能够坚持内心平静地练到最后。
再后来他获得了哭的自由,也彻底失去了哭的能力。
洛云毅死后,凌初夜和陆萧接替了陪他练剑的位置。凌初夜的陪练纯粹是为了满足个人的斗争欲,习惯于单方面的吊打,很少考虑陪练对象的心情。而陆萧从不会哄他,但也从不对他说“不许哭”这样的话。
可他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正常地哭出来。
“你爱什么时候哭,就什么时候哭,哭完再打便是。”第一次输掉比剑后,陆萧注意到他似哭不哭的表情,只丢给他一包纸巾和一句话。
河水呛入口鼻,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洛云泽拼命向前划着,好不容易爬上岸,浑身被血河染得红透,他踉跄着脚步朝洛云毅的方向继续跑,此时洛云毅似乎停住了,但没有转身。
“云泽,你要学会自己救自己。”
可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救自己。
他只想再见到哥哥一面。
他跑着,极尽漫长的距离终于一步一步地拉近,洛云毅的背影也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哥哥!”他将手努力伸出,试图抓住洛云毅的手。
洛云毅动了动,转过身来,却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那人眉眼平和,缓缓回握住他浸满了血水和汗水的手掌,并抬起来让他看。
洛云泽惊愣间下意识听话地去看了,于是他在自己右手的中指上看见了一根沾着血迹却绑得紧紧的橡皮筋。
他顿时感到胸腔内气血翻涌,呕出一股腥甜。
“呼吸……用力点。”
……
“云泽,醒醒!”
……
“云泽!”
是谁?
洛云泽微微睁开眼,视线像隔了层纱,模糊不清。
“哥……”他感觉身侧的气息有些熟悉,发出沙哑的呜咽。
没有人回答他。
“哥哥……”洛云泽突然哭了出来。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哥哥。
哭腔里久违的惊惧、失措和委屈,猝不及防地爆发。
他本能地想从身边抓住些什么,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一直抓着一个人的手。
不知是抓得太紧还是太久,他感觉自己和对方的手都被湿滑的汗液裹得僵硬且黏腻不堪。
但对方任由他抓着,始终没有挣开。
如同儿时听他哭闹让他拽着手把眼泪鼻涕一股脑往袖子上蹭也永远不嫌他烦的哥哥一样。
头顶传来细不可闻的叹息,随即一道声音回应了他的呼唤。
“我在。”
这一刻他终于费力地看清了对方的脸。
陆萧。
“云泽,我在,”陆萧平静地看着他,“别怕,没事了。你清醒一下再回答我,刚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云泽偏头环顾四周,映入眼目的竟是满地鲜红。
“——来接你的医生去了哪里?”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大脑一片空白。
“还有什么可辩的?只可能是他杀了刘医生,”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出事的这段时间里只有刘医生一个人进来过,房间里的窗户有护栏,也不可能翻出去。”
“嚯……道理是这么说,那刘昀的尸体在哪呢?总不能说死人还能凭空不见吧?”似乎是易子澈的声音。
“这……”那人语塞。
“而且监控怎么刚好就坏了呢?”
“房间内的监控是疗养院的人以医学检测为由申请临时关闭的。走廊外的……我们也是刚刚知道画面被篡改了,可要是有人入侵,按理说不会没人看见啊。”
“刘昀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没有跟着其他人吗?”
“是的。”
“疗养院将日期提前并未取得批准,刘昀本身的行动就大有问题吧。”
“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杀……”
陆萧没有发话,他低头望着洛云泽问:“……是不是你?”
洛云泽整个人呆住了。
“我们过来的时候查到访客登记上显示疗养院的人提前来了,门口守卫也证实了医生进你房间后……再也没有出来,”陆萧重复了一遍,“是不是你?”
洛云泽两眼空洞,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我不知道……”
陆萧感觉自己的手被洛云泽攥得更加用力,抿了抿唇。
“陆大公子,洛云泽现在是此事的唯一嫌疑人,我们需要当场进行拘捕,还请您不要耽误我们的公务。”
“监控缺失,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您没有资格断定他是唯一嫌疑人,”陆萧抬头,“他也受了伤,最好立刻送去医院。”
“这可由不得……”
“由不得他,也由不得你们警署吧,”易子澈似笑非笑地打断警官的话,“我没记错的话警署事务的最高指挥权早就转移到调查局了,尤其是岳杨案。洛云泽既是岳杨案的当事人,他的事应该由调查局来定夺,你们只有执行的份儿。”
“易少,你——”
“况且谢青就在刚刚从调查局出逃了,真正的L也另有其人,如今种种迹象看来,岳杨案有百分十九十九的几率是被误判的。洛云泽前期能被人以那样周密的计划构陷至此,你们能保证这次不是吗?连我们调查局都无法保证。”
警署的人哑口无言。
场面僵持之际,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众人背后传来:“都别争了。”
陆萧看着出现在门口的身影,不由得一震。
“祖师爷?”
警署的人转头也愣住了:“陆……陆老先生。”
“陆长老,您怎么来了?”
陆辉在身边助手的搀扶下缓缓踏进了房间。
“精神鉴定和疗养院的事宜原是归我管,刘昀作为研究所的一员,他的反叛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场众人听闻“研究所”的名字,面色各异。
老人步伐平稳,神色沉静,对脚下的斑斑血迹视若无睹。他径直走到洛云泽面前蹲下,手指搭上腕部,目光扫过陆萧,脸上没什么表情。
“血止住了,脉象基本平稳,”他说,“君含,你来得很及时。”
陆萧垂眼不语。
“具体情况过后再细谈,”陆辉站起来,转身下了逐客令,“此事事关研究所内部矛盾,余下就交给我们研究所处理吧。”
易子澈眯了眯眼,表情有些微妙。
“陆长老,这于理不合……”
警署的质疑声在陆辉抬手的顷刻间消音。
他手里举起的,是调查局的最高授权令。

林雨惜初次见到凌家兄妹也仅仅是这么短暂一面,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两人便很快离开了现场。
彼时凌初妍的名字还是“袁冰妍”。
即便林雨惜觉得两个人的眉眼总有那么一点莫名其妙的相似,也不会往更深处去想。
但她远远观察袁冰妍的一举一动,发现了细微的异常。
小姑娘合璧后脸色明显苍白得异于常人,体力也有些不支,拿剑的手都在隐隐发抖,和之前表现出的游刃有余截然相反。但她克制着暗自调息,不让自己在人前显露。
包括在结伴同行的凌初夜面前。
而凌初夜……
林雨惜拿纸巾擦拭着枪支表面的污垢,心绪有些不宁,此时身后传来后援队的呼唤。
“林小姐,”后援队的人跑到跟前,抹了把汗,“你没事吗,可有受伤?”
她条件反射地再次摸了摸颈部。
“不重。”
“那就好,这次多亏了你和长虹冰魄两家的剑主……局长目前还在外出,联系不上,大公子让我们先按平时的流程善后,其余的事等局长回来再说。”
“附近还有平民伤亡吗?”
“有一部分受了轻伤,都在可控范围内。”
“嗯。”
林雨惜望着远处路面上血肉模糊的躯体,几个医护人员正围在旁边。
“死了?”
后援队的人顺着望过去,摇头,语气唏嘘:“说是没气了,但心跳还有,很弱,看救不救得回来吧。”
林雨惜把擦好的枪收回腰间,伫立在原地,最后看了谢青一会儿,转身离去。

盖棺之夜。

晚上十一点,林雨惜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循着楼层来到重症监护区。
她推开门,朝里走了几步,将隔帘拉开,看到了自己从来未曾想象过的画面。
房间内熄了灯,只有窗外映入几缕夜色。
昏暗的光线下,床上躺着的人全身插满了细线和导管,戴着氧气面罩,闭着眼睛,正在沉睡。
床头吊瓶里的药刚流了一半,心电监护仪跳着上下起伏的线条,规律的音调似乎成为了房间里唯一的声源。
林雨惜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轻手轻脚地摸到床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小桌上。
“意外吗?”
身侧突然响起淡淡的声音。
林雨惜一惊,看见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了眼睛。
“有点,”她压低了音量,“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吗?”
“一直醒着,”对方侧目瞥了眼桌子,发出毫不客气的嘲笑,“你把这东西明晃晃放我边上,明早就会被当成刺客。”
林雨惜挑眉:“空枪。”
慕羽漠的神情并不惊讶:“用完了拜托给我装回去。”
“下次一定。”
行吧,看来是没有下次了。
“骗你的,”林雨惜复又开口,“满弹,已经给你装好了。”
慕羽漠噗嗤一声笑出来,面罩内壁覆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你是不是第一天学会开玩笑,”她慢慢地说着,“连杀气都没了,挺危险的。”
林雨惜面无表情:“别这样,显得我很没良心。”
“意思是你以前是个有良心的人?”慕羽漠看出她在想什么,“林雨惜,我没打算救你的。”
林雨惜许久没有说话。
“我知道。”
“改变主意了吗?”
“没有,我还是要谢谢你。”
“唔……今天激将法没起作用啊。”
“你不如直接说你的秘密,或许激将作用还大些。”
“现在就想听吗?”
林雨惜无所谓,她只是随口一提。
虽然约定的是明天,但横竖见面地址都变成了医院,早一天或迟一天确实没什么区别。
可她就在这时愣住了。
她看见慕羽漠眼底泛着凉意的光,脑中闪过一些零碎画面。
医院的地址,楼层的密码,严密的看护,医护人员的眼神。
她忽然有点后悔说了刚才那句话,只好敛了眸,静静道:“明天吧。”
“那你还想说些什么吗?”
林雨惜语塞。
“你不困吗?”
“还好,从下午一直睡到现在。如果你困的话就明天再说。”
林雨惜倒也不困。
慕羽漠笑了笑,示意她凑近一些。
林雨惜照做了。她走到床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在避免压到管子的同时微微倾下身。
“真正的L是刘昀,刘韵只是烛阴可以随时舍弃的一个棋子。下午事发前你就已经想到了吗?”
“原来真的是他啊。”
“你认识刘昀?”
慕羽漠摇头:“不认识,只是上个月月底去研究所见过。”
“那谢青呢,他才是幕后真凶,是吗?”
慕羽漠顿了顿,岔了一句:“听说谢青被打成了筛子。”
“消息一如既往的灵通啊。”
“护士姐姐们嘴碎,又喜欢添油加醋,想不听到都难。”
“易子澈说救是救过来了,但估计不会醒了。”
慕羽漠似笑非笑:“死人是世上最好的替罪羊,听说过这个说法吗?”
林雨惜从她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
“不是他?”
“不完全是他。”
但如果他再也无法开口,他将承担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