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桑 8

我不知道她为何能用如此肯定的语气给出对方不是魔教的结论,但当下的重点明显不在这里。
“你剑呢?”紫云剑主偏头甩给我一句。
“骂谁呢!”小妹妹才多大就出口成脏!
我当场发作,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剑”不是“贱”?
“……”我错了,“我没有剑。”

紫云剑主二次偏头,莫名其妙地盯着我,对面的攻击已经闪至眼前,她没有继续疑惑的功夫,一把推开我,横剑架住小偷先生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匕首。
“愣着干嘛,没剑就躲远点!”
“这么窄的胡同你指望我躲哪去?”我一边吐槽一边还是听话地往墙根处退了几步。
行吧我知道自己的功夫撑个几十秒救个路人没问题,真碰到劲敌打起来估计秒变战五渣。
不过眼前这个小妹妹战斗力似乎出奇的强,一会儿功夫就把两人打得接近趴下,小偷先生见状不妙,心知自己轻敌,对着失主姑娘喊道:“阿珍,先撤!”
……阿珍?
这名字,那你怎么不叫阿强?凑一对多好?
“站住!”紫云剑主气势汹汹地怒喝一声,没收回去的剑瞬间从手里飞射出去,直冲小偷先生后背而去,然而被他堪堪躲过,只划破了左臂的衣袖,锋芒一转,剑身扭头又飞了回来。
紫云剑主握住剑柄,眼睁睁看着两人跌跌撞撞地跳上胡同的围墙逃之夭夭,跺了跺脚,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转头看见我,怒容微消。
“你就是方若榆那个麻烦精的姐姐?”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怨气好大,方若榆怎么麻烦你了?”
“她啊——”紫云剑主张了张嘴,目光顺着我背后看过去,突然消音了,乖乖收敛了表情,“风玦哥哥。”
我转头,凌风玦的身影远远地出现在胡同口,后面还跟着一脸严肃的父亲。
“你们俩都没事吧?”凌风玦走过来询问。
紫云剑主摇头,又对着父亲叫了一声:“温叔叔好。”
父亲点了点头:“柯宁,麻烦你了。”
小姑娘嘻嘻笑道:“不麻烦,我只是正好路过。”
你丫是双标吗?

一场闹剧短暂收场。

小紫云跟着凌风玦先行离开,我和父亲走回了西长安街的主街。
“脚不疼了?”
我摇头,过了几秒又补了一句:“膝盖疼。”
父亲睨我一眼,把手里的药膏丢给我,脸色依旧不豫:“刚才叫你站原地别动呢?”
我理亏地没有应声。
谁知道现在人贩子的套路都变成这样了?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你来京城了吧?”
“那个组织为什么那么想抓我?”
任我如何追问,父亲不再回话。
我只好换个话题:“方若榆是麻烦精吗?”
父亲对我的问题有些莫名,他微微笑了一下:“在你妹妹面前不要说这样的话。”
“我知道,我只是好奇,是不是她经常惹事让人给她收拾烂摊子啊?”
“武功弱,加上性格问题,不必苛责她。”
“武功比我还弱吗?”我怀疑自己的双眼在放光。
父亲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

吃过晚饭,我陪着父亲回到医院,送他上楼后,打算自己坐车回玉蟾宫,便没有联系凌风玦。
结果我刚出医院大门,就看见他的车停在路边等我。
“你等了多久啊?”我走到车窗前矮了身子看他,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你不用来,我自己回去也不是难事。”
“上来吧,晚上一个人不安全。”
“哦,”我拉开门坐上去,“谢谢表哥。”
途中凌风玦一直没有说话,反倒我感觉有些憋闷,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聊着聊着话题扯到了今天刚去的剧院。
“表哥,你有看到我爸经常和什么女人待在一起吗?”
凌风玦挑眉。
“不知道。”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他淡淡道,“除了练功练剑,我和姨父不怎么接触。”
我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又听他道:“不过……”
“嗯?”
“姨父常年在剧院工作,和男男女女打交道再正常不过。”言下之意,你不要多想。
“我也没多想啊。”就算有一天父亲真的再婚我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可如果是柳姒……
“大剧院你应该是第一次去吧。”
我的思路瞬间被打断:“对啊,还挺新奇的,建筑作品总是百闻不如一见嘛。”
“觉得如何?”他扶着方向盘,直视着前方的红灯秒数,口吻极其平常,“像颗蛋?”
“哈哈,我觉得……”我顿了顿,“像褪壳的卵。”
好恶心的比喻。
我向左瞥了一眼,凌风玦似乎皱了皱眉,于是面不改色地又加了一句:“还没褪完,将死未死,将生未生。”
说完我满意地扬起恶趣味的笑容看着他的眉头越皱越深,内心无比快乐。

次日早晨小雨。我来到医院,父亲刚吃过早餐,正站在窗台前吹风。
父亲仍然没有放弃劝我回渝州的想法,甚至想叫人直接把我送回去——语气冷漠而不容置疑,似乎又回到了我们见面第一天的情形。
他用的理由始终是不想耽误我上课,但我猜想真正引起他忧虑的是昨天下午的那段小插曲。
于是我将计就计,直接瞄准了他的表面理由。
“我上小学的时候你在哪里?”
父亲愣住了。
“我上初高中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上大学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我现在都大二了,从小学到大学,我旷过多少次课你了解吗?我为什么旷课你了解吗?好好学习的道理谁不懂?每次电话里说的都是套路话,你有真正关心我吗?”
实际上除了生病请假,我从未旷过课,但现在为了达到使父亲动摇的效果我不得不营造一种糟糕的氛围。
“你就知道关心我的学业,怎么不关心我的心理健康,不关心我的想法?”
父亲果然沉默了。
温·计划通·如琰内心暗自舒了口气,转而开始苦恼下一步该怎么办。
让父亲愧疚是我的目的但不是最终目的,而且万一他的心情变化引起对身体健康的伤害反而更不好。
时间在无声的沉寂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我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岔开了话题。
“爸爸,你知道我小时候为什么想学钢琴吗?”我走到窗前,学着父亲的姿势两臂交叉,肘关节撑在窗台上,趴在他身边。
但我没有依偎着他。
我们始终隔着一小段距离,哪怕只有几厘米,也遥不可越。
父亲说不知道。
是啊,父亲还在我身边的时候,年幼的我未曾对他说过。
“我跟慕姨说,我学会了钢琴,就能给你们伴奏了。”
父亲转过头望着我,终于露出浅淡的微笑。
“她不适合。”
“嗯?”
“她不适合《The Concert》那么滑稽的形象。”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The Concert》?”
“小时候第一次带你去剧院看的就是这个,看完你问你妈,那个钢琴师为什么要砸琴盖,还拿了一根捕蝶网。”
这个我倒没什么印象了。
“我妈怎么说的啊?”
“她没有回答,让你自己猜。”
“因为钢琴师生气了,大家都在捣乱,没有人在认真听她弹琴。”
“那你认真听了吗?”
“我听了,但当时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后来有一次慕姨教我新的曲子时,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肖邦。”
“对,前奏曲集Op.28,第四首,”我说,“整个剧目的8首音乐全部来自Op.28,这首是风格最不一样的,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
“但她最喜欢这首。”
“我妈吗?所以你才说她不适合?”
“她自己说的。”
雨珠轻轻砸在玻璃上,印出流星一样的水痕。
我撑起一只手托着下巴,观望着窗外阴沉的天幕。
“那你喜欢吗?”
父亲笑而不语。

由于天气因素,我和父亲大半天都待在病房里没有外出。
气氛逐渐缓和到一定程度,下午我终于摊牌希望他把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不要一个人扛着。
“爸爸,即使你真的为我好,也应该明白你不可能保护我一辈子。”
父亲没有立即反驳。
他和我长久地对视,眼里藏着不可名状的情绪。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转头从床边桌子上的碗里拿出一个我刚洗好的苹果,随口问着:“昨天你听到了什么?”
“昨天?”
“来抓你的人,有对你说过什么吗?”
我回忆片刻,刚要张嘴,心脏却猛地抽痛起来。
视线霎时间一片模糊,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扭曲成一团漩涡。
鲜血溅在脸颊上,很快如烈火般灼烧起来,我被扑鼻的血腥气呛得无法呼吸,忽然听见从某个遥远的方向传来一声厉喝。
“阿琰!”
我清醒过来,父亲依旧坐在床边,手里捏着苹果,略带疑惑地望着我。
“怎么了?”
眼前景象没有丝毫异样,仿佛刚才所见皆是幻觉。
“没什么,”我回到刚才的问题上,“他们走之前提到了妈妈的名字,但具体说的话我没听清。”
“是吗……”
父亲拿起桌边的小刀,从苹果的左上方斜插进去,并将它放回碗中。
“阿琰,现在我给你出一道题。”
我盯着刀面从果皮外没入的位置看了半晌:“答对有奖?”
“答对我就配合检测,”父亲挑眉,“我知道,即使过了这两周,不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你还是不肯走的吧。”
这点父亲还是了解我的。
于是我好奇地问他题目是什么。
“没有题目。”
“啊?”
“接下来我每天给你讲一个故事,如果你最后猜出正确答案,就算你赢。”
这摆明了就是不想检测故意为难我吧?
“……我要是猜不出或猜错呢?”
父亲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不敢?”
“就这么短短几天,难度也太大了。”
“那就是不敢。”父亲一脸“你是不是玩不起”的表情。
我急了:“谁说我不敢了!”
激将可耻,但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