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117

周二早操后的课间,高三五班门口来了一位稀客。
“你好,请问能帮我叫一下你们班的……”来人拿出纸条仔细确认了一下上面的名字,“陆萧吗?”
周围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这不是高一那个学霸女神吗?”
“三班班长,成绩又好人又长得漂亮,高一多少男生追着她跑……这是怎么,看上我们高三的了?”
“陆萧和她认识?”
“谁知道……”
“学委,有人找。”本班同学看热闹不嫌事大,钻进教室开始寻找并呼叫目标人物。
陆萧在一片哄闹声中抬起头,看见门外一抹窈窕的身影,神色莫名。
他走到门口,看着站在眼前的陌生姑娘,礼貌地开口:“有什么事吗?”
高一三班的班长面色微微泛红,似有羞涩,难免引人浮想联翩。当围观群众满怀期待即将上演一出万众瞩目的动情告白时,她仰起头问了一句:“你是洛云泽的哥哥吗?”
诶?
只听他们班的学委大人很冷静地回答:“是。”
“有件事,关于他的,我想跟你说一下。”
“好。”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往拐角的楼梯口去了。
围观群众:怎么感觉和说好的剧本不太一样?

“学长,很不好意思,我前几周肺炎挂水一直没来学校,到现在才告诉你,”唐缨说,“10号下午第二节课后,我看见一个高三男生进入过六班教室,当时觉得有点奇怪但没有很在意,后来才听说岳杨的事……”
高一六班正是洛云泽所在的班级。
陆萧皱眉:“当时六班班里还有其他人吗?”
唐缨摇头:“他们班第二节课好像是体育课吧,那时候还没有人回教室。我是去办公室找老师拿假条,路过他们班正好看到的。”
“有看清长什么样吗?”
“没有,不过他好像拿了张纸,在一张桌子上写了什么。”
“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他?”
“嗯,大概是……”
近年来随着技术发展,监控普及率和覆盖率逐渐提升,但提升速度有限,京城的学校目前具有完备校内监控摄像的仍不到四分之一,师大附中也尚未完善。
唐缨所看见的除了她自己没有别的证明渠道。
“为什么会来找我?”
“洛云泽帮我教训过骚扰我的小混混,我觉得他不是很坏……我不知道这个信息能不能帮到他,也不知道要不要去报给警署,听闺蜜说过洛云泽有一个同校高年级的哥哥,是雨花陆家的公子,所以就打听了你的班级,想先找你说说,另外……”唐缨犹豫了很久,“其实前几天……我从医院回家的时候差点被人跟踪袭击了。”
陆萧一惊,思考片刻:“10号那天你看见那个人进六班教室时,对方也看见你了吗?”
“我不确定。”
“方便的话,下午放学我陪你去趟警署。”

警署的证据链仍未补全。
岳杨口袋里的纸条导向他出现在铁门胡同的缘由和死前那个下午在学校与洛云泽发生冲突的事实,杀死他的小刀上仅有的指纹和当晚可监控到的两人行踪则直接导向了洛云泽本人。
如果忽略纸条、路灯和有关第三个参与者的疑点,洛云泽的罪名完全成立。
苏彤起初也是这么想的。
她迫切地想给洛云泽定罪。
但眼下境况她确实无权过分干涉。
经此一事,她在心底恨透了洛家,连带着恨透了七剑,同时她也感到自责,并对丈夫生出埋怨——由于工作繁忙,平时她对儿子疏于关心和管教。丈夫作为儿子学校里的教导主任,对儿子的状况并非不了解,却毫无作为。
她不得不承认,酿成如今惨剧,他们夫妻二人也逃脱不了责任。
儿子死后她专门腾出时间和丈夫谈了一次,当夜岳奇峰对着她做了深刻的自我检讨,几乎声泪俱下。
“他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前段时间是我太忙了,没怎么管他,但我没想到他会……”
“小彤,我会弥补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七剑。”
“我们会给阿杨报仇的。”
苏彤摸着他发间隐约的斑白,内心酸楚,也禁不住掉下眼泪。
她不知道他要如何报仇。
倒不如说她此刻才慢慢意识到,相比事后付出额外的代价,她更希望时间能倒流回过去,在一切没发生前掐断源头。
下午唐缨来警署时,苏彤刚好在场。
她认出了唐缨身边的陆萧,但没有与他搭话。
她心里或多或少料到,案件已经出现了转机。
唐缨做完笔录,和陆萧一起离开,警官们开始分析新的线索。
“高三,男生,最有可能的就是岳杨身边的同学。”
“胡同里经过的路人说看到的穿师大附中校服的人有可能就是他,他写了纸条,或者是岳杨叫他帮忙写的纸条?这么说来洛云泽说自己也收到了纸条并非空口无凭。”
“两个人都收到了纸条,那么传纸条的人肯定也去过岳杨所在的教室吧。”
“但岳杨身边的人我们一开始就排查过一遍了,都没有可疑的地方。而且纸条上的字迹最初不是有检测结果吗?测出的那个人是个社会上普通的上班族,和岳杨洛云泽完全不认识也不存在关联,这又要怎么解释?”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警员拿着刚印出来的资料进来汇报:“老张,情报阁有新的信息传过来了,你来看看。”
资料被投放到公屏上,一众警员脸色各异。
张警官思索了一阵,把视线询问性地移向苏彤,苏彤点了点头。
“把刚才唐缨说在家附近遭到攻击时的那段监控,调出来再放一遍。”
视频被重新调出来播放,放到某个节点,张警官突然敲了暂停键,并把图像中间可疑的模糊人形无限放大。
半晌他将手里的笔掼在桌上,骂了声娘。
“立刻对他们重新排查,一定有什么东西被我们漏掉了。”

唐缨在路口和陆萧道别,往自己家里的方向走。
她内心其实还是有点不安,但没有开口请求陆萧陪自己再走一段。
送到这里离她家小区已经很近了,再说她之前从没单独和异性走在一起过,担心被小区里认识的叔叔阿姨们打趣,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今天把憋在心底的事说出来,整个人确实轻松了不少。
虽然她平时不爱和学校里的不良少年接触,但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她还是希望能有一个公正的结果。不管洛云泽到底做过什么,她把自己作为旁观者看到的说明白,就好了。
唐缨往前走着,长舒了口气,眼看着就要进入小区,旁边突然滚过一个球状物体,伴随着一阵哇哇哭声。
她侧头,敞开的铁门边有一个小孩子正跌坐在地上,揉着眼睛大哭:“我的球……”
善良的本性让唐缨下意识靠近了这个小朋友,扶起她并给她拿纸巾:“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哇——”
“别哭别哭,不就是球跑了么,姐姐帮你去拿过来好不好?”
小孩子放下手,露出揉得发红的眼眶,接过纸巾,抽噎着说:“好……”
球并没有滚远,不过十步距离,唐缨朝着球的方向走去,就快走到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另一个小孩,调皮地冲着球就是一脚,直接把它踢到了反方向的巷子里。
身后的女孩哭得更厉害了。
唐缨停下来,认出是小区里相熟的邻居家的人,对着他的背影半带恼怒半带无奈地出声:“小光,你再捣蛋下次我去告诉阿姨了啊!”
小光咯咯笑着,并不理会,抱着自己的球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带着身后一群皮孩子跑进了小区大门。
唐缨叹了口气,本着好事做到底的原则,调转方向,循着球滚远的路线走到巷子里。
好不容易将皮球停住并捡起来,她站起身,随意往后瞥了一眼,望见空无一人的长道,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陆萧留了个心眼,走了一段又折返回来。
但他没想到对方下手速度更快。
转眼间他跟上时,唐缨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小区门口。
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注意到了铁门边攥着纸巾擦眼泪的小女孩。
“小妹妹,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他走近前去,蹲下来询问。
小女孩眼睛依旧红红的,像只可怜巴巴的兔子。
她的脸一瞬间和幼时在打破头的哥哥身旁哭泣的洛云希交叠在了一起。陆萧有点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九岁那年。
“我的球掉了……姐姐帮我……去捡。”小女孩指着对面的巷子。
“是一个长头发,穿红黑色校服的姐姐吗?”
小女孩点头。
陆萧扭头朝巷口追去,并摸出手机开始拨号。
“情报阁能定位追踪吗?”
“有定位器?”
“没有。”
“那就别想了,目前技术没那么强,连监控覆盖面都达不到,”对面顿了一下,“有动静了?”
“我中午告诉你的唐缨,可能被盯上了,”陆萧进入巷口,里面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个掉在地上的彩色皮球,“岳杨的死果然另有隐情。”
慕羽漠反射弧极短:“他们万一真的想灭口就比较麻烦,报警也不可能那么快立案。你先追,看看人往哪跑了,把大概位置和方向报给我。”
陆萧挂了电话,心脏跳得有点快,连指尖都在隐隐战栗。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贴着墙根走了一圈,边走边观察路中央并不清晰的足印,很快猜测出了唐缨可能的去向。

慕羽漠这边并不闲着,特工队正在今晚岳奇峰饭局的位置蹲点。
手机设了静音,如果不是她开了个小差,估计都注意不到陆萧的电话。
鉴于情况的紧急度,她直接告诉了离她最近的易子澈。
“真会挑时候,”易子澈关闭耳机,眉毛一挑,“怕不是知道我们今晚很忙,特意搞的这一出吧。”
“要不我去?反正这里人手也不缺……”
“你把位置给我,我去陆萧那边,你们留在这里抓岳奇峰和暗夜门的人,”易子澈站起来拍拍裤子,笑得很镇定,“如果警署也介入了,我出面比你们好些。”
慕羽漠觉得有道理,看见手机上陆萧跟进的位置信息,转给了易子澈:“城南,大概往这个方向,范围可能有点大,你有他号码吧?”
“有。”
“那你们俩之间直接沟通吧。”
易子澈走后,慕羽漠把方才摘下的耳机重新戴上。频道内一片安静,或许是因为还没发现目标人物,队员间也暂时没有交流,只偶尔报个数。
过了约一刻钟,蹲守在对面楼顶的施文川率先出声。
“注意,疑似目标人物出现。”
慕羽漠往酒店门口瞅了一眼,果然看见一辆银灰色的Lexus停在门前,从车里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你枪上的望远镜能看多远?确定是他吗?”
那头传来轻微的咔嚓声,随即回答:“确定,就是岳奇峰。”

两场追捕行动在同一片夜幕下悄然展开。

唐缨是被人绑进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带走的。
车子开了一段,有人过来把蒙住她的头套和嘴里的白布抽走。
她眨了眨眼睛,并不认识眼前的男生,却眼尖地瞥见他衣袖间露出的刀柄,面露惊色。
对方将刀柄遮住,往里收了收,坐在她身边,并不解释她所看到的现状,直奔主题:“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谈一谈。”
都到绑架的程度了还没有恶意?
“谈什么?”唐缨努力保持声音的平静,“你能不能先给我解开绳子?”
那人置若罔闻。
“你不要去帮洛云泽说话,他是个杀人犯,”他问,“我看见你和陆萧从警署门口出来,你……跟警官,都说了些什么?”
洛云泽?
唐缨背后顿生冷汗,霎时间明白了什么。
她看着眼前这张脸,记忆快速倒带,声音开始发颤:“是你……”
“那天你果然看到了我,”那人对她的反应毫不惊讶,但语气已然有些阴沉,“你是不是告诉了警署的人?”
“没有,”唐缨急中生智,当即否认,“而且学校没有监控,我也没看清你的脸,就算我说了警官也不会相信的。”
那人似乎稍稍放心了点,仍旧紧逼不放:“那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你去警署的时候陆萧会跟你在一块儿?”
唐缨不清楚他与陆萧是何种关系,支吾片刻,随口编了个真假掺半的缘由:“我前几天回家路上被人尾随,很害怕,想去报案,陆萧……只是我路上正好碰见他,他也要去警署,我们就顺路一起走了。”
“你说谎。”
唐缨心口一跳,浑身都僵硬起来。
“我亲眼看见,你们从出校门开始就走在一起,根本不是正好碰见,”那人眼神紧紧盯着她,“唐缨,在这之前你们两个谁也不认识谁。”
跟踪狂吗你!
唐缨纵然害怕,也知道自己瞒不住了,于是放弃隐瞒,直截了当地问:“是,我把看见你的事报给了警署,但我说过这根本证明不了什么!你反应这么激烈,难道是心里有鬼?”
“我没有!”对方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洛云泽杀了岳杨,他才会心里有鬼,他才是该死的那个!”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是洛云泽杀的?”
“你又为什么相信不是他杀的?”
唐缨语塞:“我没有说相信,只是他……”
“难道你对他有意思?”
“我跟他不熟——”怎么越说越绕不清了?
“唐缨,既然你把这些事都告诉警署了,我也没有退路了,”那人捂住脸低声说着,“原本我看你长得漂亮,对你有过好感……”
唐缨内心的恐惧一瞬间到达了顶峰,还没来得及反应,方才被男生收进怀里的水果刀重新出现在视野近处,直直朝着她捅了过来。
就在此时,座椅陡然颠簸起来,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和刺耳的刹车声,整个车身往右侧翻了过去。

晚高峰依旧如期而至。
汽车鸣笛声从几条街外便开始此起彼伏地奏响,扰得人心烦乱。
袁冰妍处在有点困又无法打瞌睡的境界,脑袋好几次差点撞上车窗。她清醒片刻,掏了掏耳朵,望着公交车外如同凝滞般的街景,转头看身边的凌初夜,发现他视线也对着窗外,正在皱眉。
“初夜哥哥,你怎么了?”她扯了扯他的衣角,想站起来,“你是不是累了,你来坐会儿吧。”
凌初夜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伸手把她按回座位:“坐好,我不累。”
“那你要不把书包放我腿上吧?”
“我没事,”凌初夜摸摸她的头,喃喃道,“今天堵得比往常还严重。”
“是啊,喇叭声太吵了。”
不知道几点才能回玉蟾宫,妈妈要等急了吧。
她嘟囔着,下一秒感觉右耳传来了清晰的共鸣音,车外的嘈杂声明显减弱了几分。
仰头一看,凌初夜一手勾着吊环,另一只手靠过来覆在了她的耳侧。
“好点吗?”
“嗯。”
“困了就睡会儿,脸别磕着窗子。”
他语气像平常一样冷冷的。
脑袋顺着力道下意识靠向身边人的腰际。
女生的脸贴着他温热的掌心,轻轻地微笑。

陆萧迟一步赶到现场,易子澈刚打完增援电话,身边的同事膝盖下面还压着一个人。
他看了看侧翻在右行道上已经报废的面包车,叹了口气。
“易子澈,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暴力执法的习惯?你是不知道车里有人质吗?”
易子澈回头见到陆萧,脸色温和地解释:“我又不是警官,什么‘执法’不‘执法’的,除暴安良有时候是不能用‘法’定义的,再说了——我已经很温柔了,车翻了,人没事,还跑了两个,只留了一个被卡在车座中间出不去的。”
他心说下次把林雨惜请过来给你看看什么叫暴力。
“唐缨还在他们手上?”
易子澈点头:“放心,得亏你发现得及时,他们逃不远的,我已经通知我爸另外调一批人过来围堵了,本来这些人也正好是我们要抓的。”
“往哪个方向?”
“那边,很有可能去南站,”易子澈说着拽住转身的陆萧,把他拉回来,“你别去了。”
雨花家那点武力值去了搞不好就是送人头。
何况陆萧连剑都没带。
易子澈想了想没把这话说出来。
“增援没到前我人手比较紧张,这里只留一个,”他指了指自己的同事,“你在这里帮他看住这个小屁孩,人质我会帮你救回来。”
陆萧愣愣地看着易子澈,没再坚持,说了句谢谢。
“对了,这个,”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药瓶递过去,“可以应急用。”
易子澈接过瓶子,笑了笑,转身带人离开。
翻车让本就繁忙的主路更加不堪重负,路口也没有交警指挥,陆萧在易子澈同事的授意下设了几个简易的路障引导过往车流绕路,并疏散周围看戏的三两群众。
忙活了好一阵,眼见着道路交通暂时恢复龟速挪动,他松了口气,脱下校服外套,抖了抖里衫出汗的衣领,转头走回路边,终于有空多看了被同事反绑住双手压在地上的人一眼。
陆萧很难形容当前的心情。
即便此前只是单纯的存疑,真正亲眼确认时仍觉得不可思议。
“快两个星期没收到你的作业了……不光是我,你不来学校,很多人都想着你,”他缓缓说着,“王小禾。”
王小禾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少他妈睁眼说瞎话了,我就算一个月不去学校也不会有人来管我。”
“是啊,所以为什么还会有人挂念你呢,我也很奇怪,”陆萧靠着路牙在他跟前坐下,神情复杂,“后来我发现了,他们想的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模仿得出神入化的字,对吧?”
王小禾顷刻间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