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112

由于缺乏足够的证据,经过24小时拘留审问,洛云泽被警署暂时释放。
警员们从署长压抑的面部表情和周身散发的寒气中察觉到强烈的情绪,各自噤声,不敢说话。
“尸检报告什么时候出?”苏彤冷冷开口。
“大概要明天。”
“把目前掌握的信息整理一下,汇报的时候我旁听。”
碍于回避制度,她心知自己无法插手此案,但她仍迫切地想关注案情的走向。
主案警官低头允诺。
众人跟着进了会议室。
“大公子被发现的时间是十月十一日凌晨三点,报案人是旁边老小区的住户,下夜班骑电动车回家,像往常一样在工棚边一片无人打理的草堆处停车时闻到异味,发现了尸体。”
“初步推测死于十月十日晚九点至十一点间,暂无目击者。”
“尸体上共有三处刀伤,凶器遗落在现场,确切死因和凶器上指纹的DNA也要等检测报告出来才能断定。”
“周围住户的调查反映如何?”
坐在对面负责外访的警官举了举手,回答:“问了一圈,并没有人看到或听到异常的动静。”
苏彤面色冷若冰霜。
警官继续道:“铁门胡同一带监控稀少,又年久失修处于损坏状态,所以只能从宣武门外大街等路段的监控调查当晚经过此路的人,逗留时间稍长的基本都做过笔录并排除了嫌疑,除了洛二公子……当晚监控拍到大公子八点从主路拐进胡同,洛云泽在半小时后也拐入同一个路口。”
“阿杨口袋里的那张纸条呢?”
“笔迹鉴定还没出来,如果是洛云泽写给他的,那就能说明为什么两个人会在同一时段出现在那里了,不过洛云泽一直否认是他的笔迹,并说他自己也收到了纸条。”
“可他拿不出证据。”苏彤冷森森地接话。
警官抿嘴,颔首:“他说不知道放哪了,可能是弄丢了。”
“刀呢?”
“他否认自己带了刀,监控里他进入胡同时手里确实空无一物,除非他是把凶器藏在身上的。”
苏彤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当时只有他们两个是直接往胡同里走,三个小时后只有洛云泽一个人出来,若说他和阿杨的死没有一点关系,怎么可能……
“他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若明天报告出来显示DNA吻合,洛云泽肯定脱不了干系,”警官说着压低了声音,“可是署长,他尚未成年,又是奔雷家的人,就算真的……”
“年龄和身份不是免罪金牌。”
苏彤眼睑垂下,遮去了狠厉的神色。
不管惩罚是轻是重,对七剑家族的声誉都将是一个打击。
届时她要将这个打击无限放大。
不过……
她顺手拿起桌前复印出来的文件,重复翻看着。
“查过的那些人,替我派人盯着……尤其是这两个。”
身边的副手看见她按在桌上的纸张,上面正是慕羽漠和林雨惜的个人信息。
这是和七剑家族的人过不去了啊。
“她们的嫌疑不是排除了吗?”
“确实,笔录没有问题……监控和公交记录也没有漏洞,但她们在宣武门外大街逗留的时间太长了点,”苏彤捏住鼻尖,伸手把眼镜往上扶了扶,眼底疑虑深重,“两个初中生,还是女孩子,大晚上不回家在外面游荡,还在酒店进进出出,我很难不多个心眼。”
“不是说了是肚子不舒服进去找卫生间的吗,”副手拿过笔录翻看了一下,也觉得自己的上司有些神经过敏了,只得好言劝慰,“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嘛,有的叛逆些,在外面贪玩忘了时间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彤转头盯着她,满脸“莫非你就有这种叛逆经历”的审视表情,副手顿时尴尬摆手:“我没有过,我只是打个比方……”
女署长收回视线,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再多纠缠,只是言语间夹杂着嘲讽:“都说七剑家族家风严谨保守,也不过如此。”
“署长,调查局总部来电,说是给您带话。”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警员探头进来,在耳边比了个话筒的手势。
“不接,”苏彤漠然回绝,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蹦出,“告诉易钧,此案我已经申请回避,用不着他提醒,但他也休想干涉分毫。”
警员对她不留情面的态度似乎早有预料,得令退出门外。
会议结束后,众人散场,苏彤依然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室内,一遍遍地看着手头的汇报。
翻到印有岳杨头像的那一页,她的眼圈再度难以抑制地泛红,捏着纸张的手指加重了力道,几乎将页脚揉皱。
她仰头片刻,使劲眨了眨眼,硬是没让眼泪流出来,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起手机拨通了丈夫的号码。
“你几点下班?我们谈谈。”

洛云泽回去时是下午,陆萧还没放学,他身上也没有钥匙,进不了家门,只好在陆宅大院门口的石阶上坐着等待。不知坐了多久,觉得无聊,便想溜去网吧,刚站起来打算离开,远处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转头一看,竟是凌初夜。
“初夜哥……?”
黑白相间的校服外套系在腰间,随意地打了个结,男生单肩挎着书包,不急不慢地朝他靠近,脸色一派云淡风轻。
平日里洛云泽很少见到凌初夜,更何况是穿校服的凌初夜,第一时间脑子里只有一句吐槽:四中的校服比师大附中的魔鬼红黑配色好看多了。
“刚从警署出来?”
洛云泽点头。
凌初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抛给他。
“啥……”洛云泽接住,手感略沉,还有叮叮当当的声响,“钥匙?怎么在你这儿?”
“陆萧有事,会晚点回来,他担心万一你先到家进不了门,要我来送钥匙,”凌初夜四下张望了一圈,绕过洛云泽,伸手探进铁门栏杆里,费了点劲才摸到背面的门锁,“如果你没回来估计我会直接挂这里。”
这……不怕有人看到了等你走后用同样的方法把钥匙拿走吗?
你是盼着我家进贼吗?
“哦。”洛云泽把钥匙在手里掂了掂,似乎有些犹豫。
凌初夜看出他此刻并不想进家门,没有说话,善解人意地从他手里拿过钥匙,直接插进了铁门的锁孔,帮他开了门。
洛云泽:“……”
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进来吧,我有话问你,”凌初夜率先推开铁门,转头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容置喙,“那天晚上的事我听说了。”

时间跳回十月十号下午。
体育课后,洛云泽在操场上偶遇过来打球的岳杨。许久不见的两人依旧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一言不合又打了起来。这回是洛云泽先动的手,因为岳杨在嘲讽他时提到了洛云希。
“你们知道他妹妹生下来就是个怪物吗?眼睛居然是红色的!”
“你再说一遍!”
“难道不是吗?”岳杨对身后的跟班们大声说着,一群人边说边哈哈大笑,“我也是最近才听我爸说,奔雷家的人都是被她克死的,他们家的人之前一直在……”
洛云泽直接上去冲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两方人马打了很久,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下一节轮班排课的体育老师来到操场,吹着哨子附带高达一百分贝的嗓门对他们的混战进行喝止,并习以为常地通知了各自班级的老师,随后两方跟班分别把自己的老大连拖带拽地拉走。
走之前岳杨还发狠地留了一句:“长能耐了啊洛云泽!别以为我马上毕业了就治不了你,下次敢不敢不带人,咱俩单挑!不敢来你就是忤窝子!”
洛云泽没有理他。
说巧也不巧,洛云泽没升入高中前在初中部是校霸一样的存在,当时高中部的校霸是岳杨,两边水火不容。洛云泽升上高一后,小团体里原来的人马走掉一批,又补上了一批,此时岳杨高三,两个本就不和的团体间的物理距离被迫拉近,火药线也更容易被点燃。
接到告状的班主任照例把他找去办公室教训了一节课,见他油盐不进也无可奈何,让他回去写检讨,态度不好就记过处分。
回教室时,洛云泽发现座位上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菜市口的地址,并标明了时间——晚上八点。
他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岳杨放的,本来没打算理睬,但一想到那句“忤窝子”心头便没来由地火大,加上岳杨竟然大庭广众之下侮辱自己家的人,他觉得必须要收拾一下这个混蛋。
于是晚上他还是去了菜市口,但由于对那一带道路也不熟,找了半天才找到纸条上写的铁门胡同。
胡同里异常安静,他贴墙往里走了一段,都没看见岳杨的身影,甚至连路人都没几个。
等了快十分钟,就在他以为自己被对方耍了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他刚回头,来人扬起手里的东西当头给了他一记重击。

“岳杨把你打昏了?”
“对,先是脑门,然后又打了我脖子后面。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
“你什么时候醒的?”
“记不得了,当时没看时间,直接回去了。警署的人说监控显示我十一点半离开胡同。”
“岳杨呢?”
“问题就在这了。我醒来是在一片墙根下面,我顺着有光的地方走出来后,发现还是那个胡同,但……”洛云泽说着抓了抓头发,神情略显烦躁,“除了打晕我那几秒,之后我再没看见岳杨了,很奇怪啊,明明是他叫我来的,要打架能不能好好打!直接来阴的又不声不响地跑掉,到底发什么神经啊!搞得我现在也说不清楚了!”
鬼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在胡同里,还正好死在离自己不足百米的草堆里?
“那天回来怎么不说?我昨天问过陆萧,他说当时还以为你溜出去又是去网吧打游戏了,也没出去找你,只是奇怪你在网吧从来没有通宵过,那天为什么快零点才回家?”
洛云泽理亏地闭嘴。
废话,打架和去网吧哪个听起来更严重?
“你说是他约你的,他给你的那张纸条呢?”
“额……找不到了。”
“你确定是他写的?”
“不是他还能是谁?”
没有实物,凌初夜拿不出话反驳,继续问道:“那你亲眼看到打你的是他本人了吗?”
洛云泽愣了一下,正要张嘴。
“别跟我说什么‘不是他还能是谁’,”凌初夜直接冷冷堵住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看到就是看到,没看到就是没看到,凭你自己的印象。”
洛云泽瞪着眼睛沉默片刻,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
“那你看到了什么?”
“……没看清脸,那个人戴着帽子,但是身高和岳杨差不多,穿的也是师大附中的校服,我觉得就是他啊,”洛云泽皱眉,“难道还能是别人不成?”
难道是他的小跟班?
洛云泽这边正百思不得其解,凌初夜则盯着他看了很久,让他莫名毛骨悚然,不适地移开视线。
可能是前一日留下的后遗症,他现在看谁的眼神都和审讯室里的警员如出一辙。平静,没有波澜,又极度恐怖。
他揉了揉眼睛,把视线移回来,方才那股恐怖的压迫感又消失了。
凌初夜没有呆很久,问了一些问题就拎起书包离开了陆家。
临走前他半带警告地提醒洛云泽:“最近安分点,别往外乱跑。”
洛云泽没有多想,只敷衍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吗,明清时期,菜市口曾经是杀人的法场。”

慕羽漠正在电脑前查资料,听到身后房门吱呀吱呀缓慢扭开的声音,还没来及回头,一阵阴风伴着讲鬼故事的诡异语调飘过,对方已经嘭的一声扑在了她身侧的床上。
“什么法场?”
“我说菜市口,就是你10号经过的那个地方。”林欣然并不指望能吓到她,语气瞬间恢复正经,把手机里百度百科的界面拿给她看。
慕羽漠转头看了一眼:“哦。”
林欣然放下手机,在床单上仰面躺平,叹了口气:“你这反应也太平淡了,你可是和一场杀人案擦肩而过了。”
“在京城,多走走夜路,你也能天天和杀人案擦肩而过。”
“果然你比我更适合讲鬼片。”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在看什么?”林欣然看慕羽漠盯着电脑看得入神,对上面的内容产生了好奇,便爬起来凑了过去,看见屏幕上的词条,“岳奇峰……难道是那个被杀的人的爸爸?”
慕羽漠点头:“岳家家主,岳家家大业大,这位家主看起来倒是挺低调。”
“噗,”林欣然看了看职业介绍,“师大附中的……教导主任?无法想象。”
“哈哈,我也无法想象,而且,”慕羽漠往下滑了几页,滑到了岳杨的信息,“岳杨就在师大附中。”
“喔,这……”林欣然觉得更幻灭了,“等等,你怎么查到的,你爸把倚月阁交给你的时候不是在某些内部信息上设了关……卧槽,别告诉我你已经把那些关卡都破了?”
“质变是量变的必然结果。”
林欣然顺口接道:“量变是质变的必要准备。”
慕羽漠赞赏地拍拍她:“下周默写你稳了。”
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
这好像不是她们现在学的东西吧!
不过重点不是这个。
“啊?下周还有默写?”
“开玩笑,我们班有,你们班我不知道,”慕羽漠挑眉,“关卡没有破完,能破的都是比较简单的,剩下那些难的别说我,我爸都没辙。再说了,也不算我一个人破的,有你们几个的功劳。”
林欣然躺回床上捂脸:“得了,我那点技术只够凑个人头,这几年主要还是靠你和筱筱,不过我最近都没参与,没想到你们速度这么快。”
慕羽漠静默几秒,也象征性地捂了下脸。
“不好意思,是我忘了说。”
“啥?”
“其实几个月前就破解得差不多了,但这几个月来没发生什么事,倚月阁处于停工期,说不说好像没什么意义。”
“……老大带头消极怠工,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
“咦。”林欣然话音未落,慕羽漠似乎是无意识地从嘴里蹦出一个单音节,直接把她的话掐灭了。
林欣然心有预感,翻了个身又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
“欣然,你来看。”
“这是……”林欣然凑近电脑前,念着词条上的内容,“苏彤,京城警署署长,岳家大夫人,晏清77年和岳……等等,这个照片?”
林欣然指着屏幕上苏彤的头像,脑瓜子转了半天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慕羽漠观察她的肢体语言倒是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有点像是吧。”
“这个柳叶眼确实是很像。”
“昨天去警署做笔录时我近距离见过她,当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觉得有一点点像,也没在意,现在看来,她和老三说不定是真的有血缘联系。”
“能查到吗?”
慕羽漠查了一下:“苏筱的家属关系那一栏显示生母叫苏岫,生父不详。”
“随母姓?”
“不清楚,而且……查不到苏彤和苏岫的关系。”
慕羽漠松开鼠标,拧着眉心,想起昨日在路上和林雨惜的对话,摇了摇头。
情报阁不是万能的。
“要不直接打电话问问筱筱?我们也好久没和她们联系了。”
慕羽漠侧脸望着林欣然,又转回来对着电脑,思考许久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算了,暂时不问,除非这个情报是必须获得的。”
大抵不会是一段愉快的往事。
何况她本没有必要在这桩案子上花太多精力。

十月十五号,尸检报告和鉴定结果传至警署。
岳杨死于失血性休克,死亡时间是十月十号晚间九点左右。
纸条笔迹并非出自洛云泽之手,但现场遗落凶器上的指纹,DNA与洛云泽匹配。
消息通过舆论发酵,终于惊动了七剑家族的高位者们。
事态步入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