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桑 5

凌风玦送我回玉蟾宫便离开了,我这才知道他平日里是自己住外面的。
晚饭时姨妈简单地问了问下午的情况,我则惜字如金。
两个人态度都很敷衍,自然说不了几句,很快便各自回后殿的房间去了。
我打开微信,发现云眠给我留了回复,时间是六点四十,一个小时前。

云眠:咋了?
云眠:出师不利?
我情绪比下午平静了不少,积满的苦水现在也不想倒了,于是一本正经回道:明日再战。
对面隔了几秒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看来云眠正好在线。
云眠:百败百战。
我:百战不殆。
云眠:精神可嘉。
好了够了可以了,再说下去真像是在打仗了。
我:我现在觉得吧,我的脾气简直就是从我爸那儿遗传的。
云眠:怎么?
我:犟啊。
我:他不肯住院又不肯检测,现在强制他住院了,他还不乐意我去看他。
云眠:那你呢?
我:啊?我?
我:我当然不会听他的。
我:要不我怎么说自己也很犟呢。
我:表哥还让我劝他。
我:我现在还真不知道怎么劝。
我:小蓝倒地.jpg
我:难上加难.jpg
我要抓狂了!
说好不倒苦水的,我怎么不知不觉又倒上了?
云眠:其实……
我:?
云眠:我不是故意要提……
我:???
我:你说啊。
云眠:你回忆一下以前你爸妈吵架的时候。
云眠:最后都是谁先让步?
我:小时候好像没见他们吵过架。
我:冷战倒是有。
云眠:那跟我家的两位差不多。
云眠:嗨呀,冷战和吵架同理!
云眠:你想啊,如果你爸让步得多,说明他还不是脾气最犟的那个。
我:那就是我妈喽?
云眠:嗯。
云眠:所谓犟人自有犟人收。
我:我懂了。
我:我爸犟不过我妈→我犟不过我爸→我最菜
云眠:也不是。
云眠: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第一次去游乐园玩吗?
我:?
云眠:你要你妈给你买冰棍,吃到一半还非要她咬一口你的,她不咬你就开始哭,哭了十分钟,你妈终于受不了你,咬了一口。
云眠:你得感谢那天天气不算太热,不然你那半根冰棍早就化光了。
云眠:那你估计要哭到天黑。
我:你怎么记这么清楚?我们俩真的是同一个年龄吗?
云眠:不是我记得清楚,我没印象,我当时可能在疯玩,这个是我妈后来跟我说的,她当时就在旁边看了全过程。
云眠:草,这么一说我觉得她也好无聊,你哭十分钟,你妈跟你耗了十分钟,我妈围观了十分钟。
云眠:她说从没见过你这么能哭的小孩,也从没见你妈对谁服过软,包括你爸。可见你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我:……
我:滚!
这最后一句肯定是她自己加的吧!
慕姨才不会这样说话!
我气得在床上翻滚了几圈,又想起这不是自己家,担心闹出声响被人听见取笑,止住了动作,把脸埋进枕头。
照她这么说,我们家的食物链明明是个莫比乌斯环。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发现眼睛有些红肿,枕头上还能摸到一点潮湿的痕迹,惊疑自己是不是在夜里哭过,却毫无印象。
姨妈看见我的模样也惊讶了片刻,但她任何话都不说不问,只是早饭后把我叫住。
“你坐下。”
我忐忑地坐回椅子上,她从宫人端进来的碗中取出两个鸡蛋,走到我跟前,示意我把脸抬起来。
鸡蛋?
我想起有阵子网上流传煮鸡蛋可以消肿,当时不知真假,也没试过,还跟云眠讨论了几句,现在看来确有其事。
脸部传来温热的触感,细长干净的手指在眼前一晃而过,让我猛地想到一句忘了从哪里读过的“指如削葱根”。
这个形容放在当下真的很合适。
她拿着鸡蛋在我眼角下方来回滚动着,动作轻轻柔柔,一如她的笑容。
我有点不好意思,嗫嚅道:“谢谢姨妈。”
她笑而不语,眼底仍是疏离的。
即便如此,我头一回离这抹笑容这么近,视线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顺便在心底真情实感地吐槽一句颜值面前无性别。
姨妈就算老了在同龄人中也是出众的,再加上笑容和天生的气质优势,四十出头的人,你要说她三十多岁也不成问题。
果然是岁月善待美人。
我一个姑娘家都不得不叹服。
“别太难过,你爸不会有什么大事。”
诶?
我回过神,她已经替我用鸡蛋滚完脸,留下一句既像安慰又不像安慰的话,目光略过我转向门口,扬了扬下巴。
“去吧。”
……我能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昨晚为什么会哭吗?
讲真我还没难过到这种程度啊!
算了,不解释了,再怎么解释在外人眼里都像是欲盖弥彰。
我转头望去,凌风玦正靠在敞开的门框处静静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只是有种错觉,他好像已经站在那儿很久了。

上午去医院时,父亲的病房里正巧来了人,正在和他谈话。
见我进来,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移向了我。
我顿时有点尴尬,暗自埋怨自己的耳力。要是刚才早点察觉里面有人,我就不会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了——我会站门口偷听一会儿。
于是我陷入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处境,想先礼貌地打个招呼,但又不认识眼前的人,只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父亲。
“阿琰,这是你林叔叔,”父亲倒反应过来了,开口向我解释,似乎怕解释得不够清楚,又添了一句在我看来很多余的身份标注,“调查局现任局长。”
“林叔叔好。”
旋风家吗?
眉眼确实和昨天见到的林绮君有点像。
不对,应该是林绮君和他像。
原来林绮君他爸就是调查局局长?
“阿琰可能不记得我了,那时见面你还很小呢。”局长冲我微笑。
这比直接问我记不记得他要好多了。
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干脆也回了一个捉摸不透的微笑。
局长没有在病房里久留,很快便离开了。
“你们父女许久未见,是该好好叙叙旧,”临走前他对父亲说,“辰睿,我下回得空再来看你。”
父亲只微微勾着嘴角,没有给他明确的回答。
我却突然叫住了他。
“林叔叔,”看着他停下转身,我心里有一瞬间的退却,嘴巴已经比脑子先一步动了起来,“我昨天看了我爸的体检报告。”
“嗯,怎么了吗?”他目中似有讶异,没有想到我谈及此事时丝毫不避讳在场的父亲。
“他除了疲劳过度身体没有大问题,让他老闷在医院里也不好,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陪他出去散散心。”
局长愣住了。
我说完定定站着,嘴唇抿得很紧,任由他暗藏锋利的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游走。
过了几秒,脑袋里那根弦才迟缓地发出“啪嗒”的断裂声。
我可真敢说啊!
看他的表情好像有点不高兴了。
我承认自己经常说话不打草稿,但刚才那番话并非完全不加考虑。
在我的认知里,局长是调查局高层的权力集中点,强制住院既是高层的决定,唯有和眼前这位局长直接沟通才能解决问题。
……等等,解决问题?

一分钟后,病房里只剩下我和父亲面面相觑,两人的眼神都很复杂。
父亲的复杂或许在于我那明显与高层初衷背道而驰的要求,而我的复杂在于局长竟然真的同意了我的要求,这让我有点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难道他觉得我能用这种方法反向达成劝服效果吗?
“你以为什么,我才不要来劝你,”我率先避开父亲的视线,盯着自己脚下,“既然没病就出去走走,别上班了……就当给自己放两周假。两周后你要是元气恢复得差不多了,再回去工作,我也回去上课。”
本想再锦上添花加一句“做女儿的也能尽一份孝心多陪陪你老人家”之类的,又觉得格外别扭,还是没说出口。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传来微小的鼻息声。
我抬头,瞥见父亲忍俊不禁的表情。
他温和地望着我,半晌说好。
“想去哪里?”我松了口气,挪动双腿去衣帽架前,把外套和围巾拿下来给他。
他反问我:“你想去哪里?”
我这会儿反应过来,对呀!怎么搞成我反客为主了?比起父亲,我才是京城的闯入者。
无语了一阵,我想不出什么特别合适的目的地,就说随便。
“想去大剧院看看吗?”
保罗·安德鲁?
我眼前浮出一颗大金蛋的形状,稍稍来了点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