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桑 3

要说最佳冷场王的角色,我排第二,估计没人敢排第一。
说完那句话后表哥就再没理我,一直到下飞机都冷着脸。
我寻思自己的言论是不是被他听出了大逆不道的意味,转念又想我管他做什么,我又没说错。
我说错了吗?
为了防止陷入自我怀疑,我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其自然,爱咋咋地。
下飞机后手机恢复了信号,我把落地的消息给云眠报备了一下,她刚吃完午饭。
云眠:我今天抢在食堂大军到来前吃完了饭。
我:?
我:可恶。
我:我还没吃上饭。
云眠:不急,一会儿就有了。
云眠:玉蟾宫的伙食不会差的。
云眠:嘿嘿,我还记着它的栗子糕,小时候我最喜欢吃那个。
我:虽然我知道民以食为天,但你能不能记点有用的?
云眠:你还不如我,我对人没印象好歹对食物有印象。
我:谁说我没印象啦?
云眠:你有?
我:我有!
云眠:你有什么?
我转头看了眼几步开外正在打电话的凌风玦,抿起嘴唇发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诡异笑声。
我:我这个表哥皱眉的样子和十三年前一模一样。
对面静默了好久。
云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眠:我信你个鬼!
云眠: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有印象了。
云眠:他们家的人好像都挺喜欢皱眉的。
我:诶,是吗?
我:我觉得姨妈没有吧,她对谁都是微笑的。
云眠:姨妈后来不是还有个女儿吗,比我们小一岁还是两岁,那时我跟她说话她都不理我的,我说一句她皱一次眉头。
我:我记不清了,叫什么?
云眠:我也记不得了,好像姓方吧?
“走了。”那边凌风玦已经结束通话,走过来喊我,我赶紧收起手机,转身跟上他。
由于没有大件托运行李,在机场滞留的时间大大缩短,来接应的车也到得很早。
“这是你的车?”我瞅着不远处的黑色轿车,从驾驶座上还走下来一个人。
凌风玦点头。
“是阿琰吧?多年不见,长这么高了,”那人走近前来和我打招呼,脸上是温和的笑意,“我是旋风家的林绮君,还记得吗?”
“嗯嗯,你好。”我跟他握了握手。
我记得。
我记得就有鬼了!
这也是十三年前见过的人吗?
老年人的记忆力真是经受不住考验。
“辛苦你帮我开过来,”凌风玦语气很平常,“阿昭上午临时值班,找不着别的人,只好麻烦你了。”
“无碍,我正好也要去趟玉蟾宫给阿姨送点东西,”林绮君把车钥匙丢给他,“你来开吧。”

事实证明慕云眠是个骗子。
玉蟾宫的栗子糕一点都不好吃。
也不知是不是十三年前的味道就这么干巴巴的。
炒合菜卷春饼倒是还可以。
吃完饭已经快两点了,我上微信简短地给她发了几句吐槽,也没有更多的时间闲聊,因为下午得去父亲所在的医院。
姨妈领我去事先安置好的房间转了一圈,并嘱咐凌风玦送我去医院,就独自回后殿了。
我没记错,她还是那么爱笑。时隔多年,岁月不可避免地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却怎么也磨不去那抹足令世人为之一见倾倒的笑容。
连母亲也曾经形容她的笑容是无形的武器。
不过我始终觉得她面对我的时候,笑容并不那么真实。
她对所有人似乎都是亲切的,对我却有一丝疏离。
我大约知道她和母亲以前有过矛盾,具体是什么矛盾,母亲似乎也提过,但我记不清了。
对我而言,这些事记不记住其实无关紧要。除了云眠,我平时又不跟这帮姨表亲戚住一块儿,面都没见过几回,他们对我什么态度,我没必要在意。
“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我回过神来,车已经停在了医院门口。凌风玦已经拉开车门,站在车外定定望着我。
“没什么。”反射弧过长罢了。
下车后,他带我去住院部,坐电梯上至顶楼,走到长廊尽头的那间病房门前。
“我不进去了,”他主动给我和父亲留出单独相处的空间,并拿出手机,示意我记下他的号码,“你什么时候出来,提前半小时给我打电话或者发消息,我来接你。”
“好。”
其实我还蛮喜欢这种不讲废话的人。
虽然我自己很喜欢讲废话。
……我果然是个双标?

父亲住的是单人病房,空间并不宽敞,但也算不上狭窄。一床一桌,还有一个小沙发和躺椅。
我推门进去时,他正背对着我坐在床沿晒太阳,看起来竟然还挺悠闲。
窗帘被完全拉开,阳光洒进来,将半个房间都笼罩在明亮中。我则远远地站在阴影交界处,没有再向前一步。
父亲应该听见刚才我拧动门把手的声音了,但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也没有转过身来。
什么动作都没有。
这倒挺像他沉默的风格。
可他就一点不好奇走进房间的人是谁吗?
我内心一阵失落,甚至生出轻微的恐惧,有种立即反身离开的冲动。反正他背对着我,尚且不知道进来的人是我。
思想打了会儿架,我还是定在了原地,内心把“自我说服三原则”默念了一遍:第一,来都来了,逃跑无用。第二,他是你爸,天经地义。第三,你不欠他,你怕什么?
默念完我不禁又有些气恼。
他看上去什么事也没有,至少不像是病重到生活无法自理,或是无法与外界联系的地步。
可不管有事没事,为什么就不肯亲自告诉我?哪怕只是一句话,几个字。
他已经多久不跟我联系了?
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女儿?
本来早已压制住的强烈情绪被重新点燃,我只能手忙脚乱地把它再度压下,换上了尽量平和的语气。
“爸爸。”
床边的人背影一僵,过了快十秒才缓慢地转头看向我。
我终于在这一刻看清了父亲的面容,还有他眼底些许的意外。
“你怎么来了?”
父亲确实老了。
无论是容貌还是声音。
或许分别太久的客观原因放大了这种反差,我觉得父亲真的老了很多。
“来看你。”
“是谁去找你的?”
他果然猜到了端倪。
“重要吗?”我反问,“我就不能来吗?”
他对着我把脸绷了一会儿,终于叹了口气。
“我没什么大事,不需要大惊小怪,”他说着脸又转回去面向窗户,“既然来了也罢,你待两天就回去吧,渝州路途遥远,免得耽误学业。”
我语塞半晌。
退堂鼓选手不能轻易认输。
“有没有大事等会儿我去问医生,你说了不算数。其次,”我挑眉,“你也知道渝州路途遥远啊,我来一趟京城多不容易,你忍心就这么赶我走?”
父亲没有说话。
“反正我不管,事假已经批准了,平时分扣都扣了,我总不能白白浪费这两周,少一天我都不走。”我以前倒没发现自己胡搅蛮缠的本领这么强。
父亲又扭头盯着我,面无表情,但我怀疑他是在生气。
我也很生气。
学院的请假扣分制度真的很没天理很没人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