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桑 2

我回到寝室,把杨枝甘露的包装袋递给云眠,她立刻就看出了我状态的异常。
“吃顿饭吃这么久,还吃得失魂落魄?”
我木然地拉开椅子坐下,沉默许久,突然问了她一个问题:“小眠,你还记得十三年前的事吗?”
“哎?怎么跳这么远?”云眠摸不着头脑,放下吸管开始掰手指头计算,“十三年前……是晏清113年吗?我们七岁那年……”
她脸色突然一变,声音渐渐低下去,随即闭了嘴,不再说话。

死一般的寂静把我们两个彻底包围。
“那时候确实还小,但某些印象还是留有痕迹的……”
“阿琰,”她打断了我,“你怎么了?你刚才在外面发生了什么?”
我意识到自己把氛围营造得过于夸张了,赶紧拉起她的手试图缓和:“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后文。
“——我得了老年痴呆。”
“噗……”她破功了几秒,又迅速板起脸,“你给我严肃点。”
我还不够严肃吗?我说的是实话啊!
我委委屈屈地扑到她怀里,把晚饭后去辅导员办公室经历的事告诉了她。
云眠抱着我安慰了好一会儿,眉头也皱了起来。
“你爸我见过几次,感觉不像是身体会出问题的人,顶多是职业伤病,再怎么也不至于说得这么严重……而且他都退役六年了吧。”
我点点头。
“不过这么多年你们都不住一起,他那边什么情况你可能也不清楚,不管怎样你还是先去京城看看,相信叔叔不会有事的,”云眠摸摸我的头,“公共课笔记我先帮你记着,等你回来我把书借你抄。”
行李不用带太多,晚上我简单收拾了一点东西,装进双肩包,早早地上了床,把床帘拉下,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快十一点的时候,云眠才关掉电脑爬上自己的床,顺手把大灯也关了,寝室顿时一片漆黑,只剩下两张床帘内各自手机屏幕微弱的亮光。
我刷了会儿手机,翻身掀开床帘:“小眠。”
“嗯?”
“我睡不着。”
“嗯。”
她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声,我便知道这是应允的信号,于是掀开被子从自己这一侧爬下来,熟门熟路地钻进了对面的床铺。
她关掉手机,朝里面挪了挪,给我让出一个位置,和我面对面躺着。
“你别说,我对凌风玦这人也没什么印象,虽然十三年前我也去了玉蟾宫。”
凌风玦便是那个穿警服男人的名字。
“看来我们两个都有老年痴呆。”我发出由衷的感叹。
“不,只要我们不承认就没有。”
听起来很有道理。
我安静了一会儿,又小声咕哝:“他辈分上算我什么人来着?表哥?”
“应该是吧,他妈妈和你妈妈是……同母异父的姐妹,他妈妈算是你的大姨,那他……应该就是表哥了。”
“那他对你呢?”
“关系挺远的,硬要说辈分的话……”云眠轻哼了一声,“我妈妈的妈妈是他妈妈的妈妈的姐姐,这叫什么?”
“……”我认输,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
云眠似乎不打算放弃,还想试图抢救一下我的智商:“你傻吗,换汤不换药的道理,我妈妈的妈妈是你妈妈的妈妈的姐姐,你该叫我什么?”
被窝里一片沉默。
我:“我好像从来没按辈分叫过你。”
云眠:“……”
云眠:“算了,睡吧。”
她显然救不了我了,干脆翻过身去背对着我。
我拿手指戳了戳她,她不动。
我又戳了戳,轻轻叫了一声:“表姐。”
她动了一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自顾自地说道,“我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他对我来说,已经变得陌生了。
等了一会儿,对面依旧没有动静,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我以为云眠已经睡着了,也打算背过身去,这时她忽然又翻身回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眼里的神色,只觉得莫名伤感。
她知道我说的是谁。

第二天云眠有早课,本来全天没课的我却不能继续赖在床上履行对她的打击报复,想想还有点遗憾。
我起来洗漱,清点了一下必要的证件和物品,把请假条放桌上提醒云眠必要时帮我提交,随后和她做了简单的告别——探病不过两周而已,再说有微信也不怕联系不上。
背着包来到校门口,接送的专车已经停在路口,凌风玦正倚在副驾驶车门边等我,并转身帮我拉开后座车门。
我一言不发地坐了进去,他也坐回副驾驶,对司机说:“走吧。”
路上他问我有没有吃早饭,我说没有。
“等会儿去机场给你买点吃的。”
“不用了,”我悻悻地拒绝,“我不饿。”
“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我无言反驳,本来想说“我经常不吃,你管我”,纠结了几秒又憋了回去。
到了机场,过完安检,我被他拉去咖啡厅强制执行早餐任务,好歹是往肚子里塞了点东西,然后跟着他回候机厅坐下来。
虽然吃得不算多,我仍然感觉很撑,靠在椅背上给云眠发完消息,又有些百无聊赖,于是把视线转移到旁边的男人身上。
“……表哥。”我试探着出声。
他抬眼看我,放下了手机。
我心里舒了口气。
看来没叫错。
“你是警察吗?”
“不是,”他声音平平,“我是调查员。”
调查员?
“调查员和警署的制服看着也太像了……”我嘟囔着,“说实话,昨天那架势,我还以为你是来查什么案子的。”
我脑海里浮现出自己被当成犯罪嫌疑人铐走的场景,打了个激灵。
那也太恐怖了。
凌风玦皱眉看我,许久没说话。
昨晚出办公室后我们发生了短暂的言语交锋,那个时候他看我的眼神也是如此。
“你昨天没说完的话,我大约都猜到了。‘这种时候,没有一个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陪伴在身边’,对吧?”我勾起嘴角,“我确实无法反驳。”
“你很抗拒。”不带问号的陈述句。
“也没有很,但肯定是有一点的,毕竟他把我一个人丢在渝州这么多年,”我的语气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平静,“我不想承认自己是个缺父爱的人,至少曾经我不是。”
所以现在我不怪他了。
然而亲情这种东西,长久隔绝就会变淡。这个道理又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