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104

一场漫长的追逐战在阴暗的长巷里落幕。
落败的逃犯倒在地上，捂着伤口嚎叫，对着步步紧逼的人求饶。
“放过我，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问题还没问就说不知道，暴露得也太快了点，”女生的枪口对准他，“我说，你可真能跑啊，追你还蛮费劲的。”
“先别开枪。”从女生背后跟上来的男生说了一句。
“不是只打中了腿么？”女生嘴上说着，手里的枪并未收回，仍旧抵在逃犯脑门处。
“我怕你又像上次……”
“上回那个又不是携带情报的核心人员，没什么好问的。”
“好吧，”男生耸肩，温和地笑了一下，走上前观察着地上的人，半晌才开口，“你是李家的人吗？”
逃犯死命摇头：“不是不是，我跟他们没关系！”
“那你解释一下你车上运到姑苏的那批药吧，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血盟在江北江南都有地盘，”男生慢悠悠地说着，“几年前李家灭门灭得不彻底也是有可能的，要不怎么会死灰复燃，和魔教又搅和到一块？”
“运输都是有通行令的。”
“谁给的通行令？”
“上头给的。”
“上头是谁？”
“我不知道名字！我只是奉命行事，其他真的不知道！看在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放了我吧，求你们了。”
无论如何逼问，逃犯都不肯吐出半点有用的信息，男生似是头疼地开口：“怎么办？”
“问我干嘛，你带的队，杀了还是抓回去，你定吧。”
“那就杀了吧。”
女生放在扳机处的手指立刻往后拉动，被男生及时握住手腕制止。
“好啦，开玩笑的，去通知B区的人撤退吧，”男生知道在女生面前无法佯装太久，利索地反扭住逃犯被冷汗浸湿的双手，从她手里接过手铐，语气夹杂着无奈和一丝淡淡的愉悦，“雨惜，别总是直来直去的，从人家嘴里套情报最忌你这样。”
“套情报不是我的本职。”
“我知道，你的本职是杀人，爸对你的武力值评价很高是没错，但既然进了特工队，只会杀人自然是不够的，”男生挑眉，“不过嘛，经验可以慢慢积累，你比我小好几岁，又是刚进来不久，已经很不错了。”

夏日傍晚，天黑得很迟。执行小组回到调查局总部交差时，太阳尚未落山。
电梯门打开，林雨惜从散出的人流中辨认出一张许久未见的熟悉面孔，便对易子澈说：“我去趟卫生间，你先去汇报吧。”
易子澈不疑有他，点头进了电梯。
林雨惜转身，几步追上，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若颜？”
小姑娘吓了一跳，回头看清她的脸后犹疑不定地开口：“……表姐？”
“是我，”林雨惜把她拉到大厅偏僻的一角，“你怎么会在这里？温家的限制不是早就被解除了吗？”
温若颜的表情一瞬间写满了“我不开心”。
“几个月前是这样，现在又来找我了，还要我搬出来到调查局住。”
“为什么？”
“说是有实验需要我们家族的成员参与。”
实验？
“表哥呢？”
“我哥不在京城，他在花滑队缺席太久，早就回去了。”
“回哪？”
“好像是杭州……不过无所谓啦，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独立生活的，”温若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最后一次任务回来好像很累，心情很差，身上还全是伤，休息了好久……哥哥为了家族付出那么多，我……我觉得……现在我也可以分担一点他的辛苦。”
林雨惜一时说不出话。
温辰睿和温若颜确实从很小的时候就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她很清楚也很相信这点，因为某种程度上，她和温若颜有着相似的处境。
但再怎么说，她这个表妹也才9岁啊，比她还小……
温若颜看出林雨惜眼里的担忧，想了想还是收起郁闷的神情，反而懂事地安慰她：“应该只是让我提前进去预备，在旁边看着，其实很轻松啦，没什么重要的任务的，反正早晚都要进去，除了换地方住麻烦点，可能不适应。”
林雨惜明显不认为有这么简单，皱眉刚要说话，温若颜踮起脚搂住她的脖子，亲昵地抱了抱她。
“表姐，你现在也住在这里吗？”小姑娘的语气重新雀跃起来，眼里满是期待，“我可不可以申请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啊？”

“你想替代她？”易钧坐在桌前，双手交叉撑在下巴处，对林雨惜提出的要求感到好奇。
“只是暂时。她还太小，就算掌握着温家的能力现在也不能强行发挥，而且她不具备实验的基础知识，”林雨惜神色平静，“您觉得小学会有化学生物课？”
“确实有几分道理，”易钧笑道，“那你认为推迟到何时好呢？”
“至少等她上初中。”
“我想想……三年哦，恐怕我不能答应。”
林雨惜并不跟他弯弯绕：“您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利用温家的能力吧。”
“……什么意思？”易钧微微眯眼，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近几个月您下发的调查任务基本都是围绕叛乱的余波，但除了原本就敌对的那些组织，您其实还在怀疑自己的人吧，”林雨惜淡淡道，“表哥也在您的怀疑名单上，您想重新调查他，又碍于早就批准他退出，现在找不到人也找不到理由，只好从他留在京城的妹妹下手。您真正的目的……是监视。”
“猜得不错。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来承担温若颜的监视任务？”
“对，我反对让她住进统一‘家属区’。恢复以前的监视就行了，三年内别打她的主意，有什么事先让我来做。”
“可以，她不搬，你过去，”易钧善意地做出妥协，对她冷漠坚决的态度见怪不怪，但还是问了一句，“雨惜，你心里有怨言？”
“呃，没有。”
“我以为你还在为着当初接你进调查局的事不开心，”易钧叹了口气，“毕竟你是林家的孩子，本是有希望竞争一下旋风剑主之位的。”
林雨惜愣住，半晌否认：“爸爸妈妈走后，我早就没有这种想法了。”
“你甘心吗？”
“没有什么甘不甘心，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七剑这个群体。”
局长突然挑起的话题让林雨惜感到迷惑，原本空荡荡的脑子挤满了杂乱的思绪，出门还有些恍惚，拐角处转弯时差点撞到人，幸亏及时刹住机械性步伐，往右侧偏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
有些事不想还好，一想反倒收不住。
她径直走到电梯前按了下行键，看着楼层数字慢吞吞地往上递增，心绪仍旧不平。
为什么要提起七剑，提起旋风家？
如果不是他提起，她几乎都忘了自己的姓氏曾经被赋予的家族意义。
那也曾是她最痛恨的意义。

易钧觉得自己管理的本部大楼热闹程度达到了一周以来的高峰。前脚林雨惜刚走，后脚又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看样子今天是不能准时下班了。
“进来，”他看了眼推门进来的人，并不意外，“哦，是……慕家的小丫头吧？”
慕羽漠关上门，点了点头：“易叔叔，打扰您了吗？”
“没有的事，叔叔就在等你呢。来，过来，”易钧亲切地冲她招手，“那时候见你还是一点小，现在都长这么大啦，眉眼像你爸……怎么就你一个人，爸爸妈妈呢？没来吗？”
“爸爸加班，妈妈带我来的，我让她在外面等我，没进来。”慕羽漠顺从地走过去，任由他拉着手上下打量。
“为什么？是有悄悄话要给叔叔说，不想让妈妈知道吗？”
易钧只当她是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甚至觉得有点可爱，便顺着话头逗她。
“是呀，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在调查局定下的法规中，七剑家族的继承者同时拥有其他武装组织身份是不被允许的吧？”
问得好直接。
易钧愣住了。
他将方才“不谙世事”的评价收回心底，笑容凝固在嘴角。
“七剑和调查局是合作关系，但有微妙的界线，两边可以各自为对方的上级办事，前提是各自的身份不越界。也就是说，如果我身为蓝家后人，却进入了调查局的正统编制，便不再具有继承冰魄家族的资格，是这个道理吧？”
这姑娘懂得比他预想中还多。
是蓝微莹教她的吗？还是慕华磊？
易钧敛起微笑，仍旧保持着和蔼可亲的语调：“名义上是这样，我的本意却并非如此。”
“您想让我当冰魄剑主，为什么呢？”慕羽漠开门见山地问道，“只是因为曾经坊间的几句传言吗？”
迷信要不得。
“是传言，也是事实，不是么？”
慕羽漠面无表情：“我觉得不是。我讨厌‘神童’这两个字，也不接受。”
易钧爽朗大笑，摸着她的头道：“‘神童’虽然是夸张了点，但长老的评估确有依据。你从小天赋异禀，武功超乎旁人，大家有目共睹。羽漠，你想啊，有几个小孩子能在那个年纪像你一样熟练地运功舞剑？你的实力摆在那儿，有谁敢说个‘不’字？如果不是后来去了外地很久都不回来，你啊……早就是冰魄剑主了。”
“谢谢您的夸奖，但我不合适，”慕羽漠明显不吃他那循循善诱的一套，“如果实力是您最看重的评判标准，表妹的实力并不比我差，而且她对蓝家各方面的熟悉程度，管理能力和意愿都高于我——一个家族继承者只会耍耍功夫是要被人笑话的吧？”
“你确定自己没有谦虚吗？叔叔可不认为你会比那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差。”易钧打趣的同时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现出一丝轻蔑。
慕羽漠将他的微表情看在眼里。
袁冰妍的身份是在百日维新前公布的——她的生父，正是这场运动失败的始作俑者，魔教教主袁翼泉。
袁翼泉和小姨蓝羽澜之间发生过什么，她到现在仍一知半解，只知道袁冰妍被认为是引发魔教叛乱的导火索，其余的信息母亲只字不提，父亲面对她的询问也三缄其口。
七剑和魔教所生后代，这样的身份确实尴尬，也难怪外人给予冷眼。
不过小姨的态度似乎……
她是不是想多了？
跑题。
慕羽漠不乐意回答关于袁冰妍的问题：“您就别和我互相为难了，如果您只是想要一个人质的话，我待在哪里不都一样吗？”
被短短几句道破半成算计，易钧愈发对面前的姑娘感到惊奇，眼里含着欣赏。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人质？”
“情报阁的建立威胁到了调查局，虽然目前是制衡局面，但从行为推测忌惮程度，您这边似乎更明显一点。”
“哦？很明显吗？”
“背着我爸爸，派人不远万里跑到江西盟找我，还不明显吗？您比我爸爸更怕，可能因为筹码不对等，您不占优势，也可能因为别的，我不清楚。所以您需要找出能间接控制我爸爸的方法，合乎情理。”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易钧抚掌笑道，“可你真的想清楚了吗，情愿为了你爸爸当做一枚被牺牲的棋子？”
牺牲……
慕羽漠被这种悲壮的形容带起一身鸡皮疙瘩。
唬谁呢？
“每个人都是棋子，不存在牺牲的说法，”她抬头看着易钧，“况且……”
此时细想，易钧说错了吗？
错了，也没错。
她个人决定的出发点确实是父亲。
只是不止于父亲。
“您不敢动我的。”

慕羽漠走出办公室，把坐在休息区刷手机刷到打哈欠的母亲叫了起来。
“对了，你还记得刚才我们上来时碰到的女孩子吗？”蓝微莹把手机丢进包里，随口提了一句。
“我们碰到了好几个，你指的哪一个？”
“唉呀，就那个差点撞到的。”
“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有点面熟，感觉哪里见过，但一时也想不起到底像谁，”蓝微莹看着慕羽漠毫无波动的神情，估摸着她没注意到，“可能也是我记错了……唉，毕竟上年纪了，健忘。”
“妈妈，你四十都没到。”
“哦。”她女儿好没趣啊。
蓝微莹拉过慕羽漠的手，两个人下楼走出总部大楼时，日头已经西斜，夕阳照着城市晚高峰的车水马龙，融于华灯璀璨。
“妈妈。”
“嗯？”
“现在能说了吗？”慕羽漠看了眼街对面漫长的红灯，转头望向母亲，“你和爸爸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小姨和魔教的纠葛，明明这件事很重要，不是么？它间接导致了我们家现在的处境。”
蓝微莹沉默许久，终于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