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83

关雅舒拿枪指着韩恋晨的时候,凌初夜及时出现并把韩恋晨护在了身后。
“师娘,你冷静点。”
关雅舒见是凌初夜,握着枪的手微微抖了一下,半晌冷冷出声:“凌初夜,你恢复记忆了?”
暗夜门主,长虹剑主。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凌初夜于残月而言都是敌人。
若她的身份今天注定暴露,那就干脆暴露得彻底些,她也不打算再掩饰了。
凌初夜只微微皱了下眉:“没有。”
关雅舒愣住了,凌初夜的话把她打回了原形。
没有?
经历那次暴走之后,她以为……
若是这样,那她是否有必要现在就暴露?
“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恩怨,这本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凌初夜看着她,语气如常,“但我不能看着你们在这里动手。”
韩恋晨狐疑地盯着他的后背看了会儿,耸肩。
他是真不清楚还是假不清楚?
刚才她和关雅舒充满火药味的对话,他肯定是听到了……
“呵……”关雅舒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憋住了,收起枪与他擦肩而过,语气意味不明,“你就护着她吧,凌初夜。”
关雅舒头也不回地离开,脚步却有些不稳。
韩恋晨知道她动摇了,即便她在刚才的争辩中坚决不相信自己的说辞。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再小也必然生根发芽。
等关雅舒回到京城,不出意外定会拿着这件事去问顾南竹。是疑问还是质问无从得知,到时顾南竹又会如何回答?组织里的其他人又将如何面对此事?
信任危机不难挑起。
李媛的身份问题或许真的存在,但空有头脑里虚幻的记忆,没有过硬的证据。就算是见到了墓碑,韩恋晨也不敢说自己一定是对的。
在楚家接手之前,掌管血盟的一直是李家。
按照夏允宣所说,顾弦从血盟救出李媛的日子,恰是晏清八十七年五月十日,血盟遭到肃清、李家被灭门的那天。
这与墓碑上的死亡时间是吻合的。
那这个死亡时间,要怎么去理解?
如果是刻意伪造,让世人皆以为李家绝后,从而保住李媛这个李家最后的血脉,让她得以在暗处活下去,这完全是说得通的。
相反,如果不是伪造,而是韩恋晨推测的那种情况,也并非没有可能——真正的李媛早已在晏清八十七年死去,被顾弦救回广寒山庄,跟着顾南竹夏允宣一起长大,后来死于晏清一百零一年恐怖袭击的,是假的“李媛”。
但这个“李媛”,恐怕才是韩恋晨记忆中的那个李媛。
是她进鸣商阁之初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她在残月曾并肩作战的同事,也正是她不肯向关雅舒坦白全部的关键所在。
那段记忆她不想说,亦不能就这么赤裸裸地说出来,因此她只好摆出不确定的态度。
正思索着,韩恋晨感觉一道视线久久地粘在她的身上,转头看见凌初夜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有点发毛。
“李媛……?”警官缓缓念着这两个字,目光带了一丝隐约的犀利。
心虚。
韩恋晨在这一刻确确实实地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他的记忆到底有没有恢复?
是她的错觉吗?
她怎么总觉得他已经想起来了呢……
忐忑之间,却见凌初夜收回目光,自顾自转身便走。
韩恋晨一愣,下意识地跟了上去,想了想终究闭上了嘴,什么话都没说,只隔着两三步距离跟在他后面走。
言多必失,少言为妙。
沉默地走了一段,直到走出香山公墓的大门,凌初夜突然停下,韩恋晨也及时刹住车以防再次撞他身上。
凌初夜没有转头,只是静静问了一句。
“跟着我做什么?”
……害,你以为我愿意啊?
“林瑄让我跟着你,防止你出事。”韩恋晨如实回答,心里又打起了另外的小算盘。
其实她的确还有别的想法。
她想让他去试试上回找出来的那个记忆检测仪来着。
“让你跟着我,跟到一半自己跑掉?”凌初夜觉得好笑,声音沉沉,脸却已然有些绷不住,“好好说着话突然拉起关雅舒就从血盟总部跑出去的是谁?拦都拦不住,连楚景笙都莫名其妙。”
要不是他追过来,她是不是打算就在这里和关雅舒打起来?
“……”韩恋晨一时噎住,自知理亏,只好望天,“抱歉,为了证实一件事,有点急,忘了。”
她不过是想让关雅舒亲自去看一眼。
当时满脑子只有李媛的事,顾不上和楚景笙废话,倒是把凌初夜这个正主直接丢在了血盟总部。
……血盟!
她此时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盯着凌初夜:“你后来怎么出来的,没跟人打架吧?”
话音刚落又觉得怪怪的,感觉自己简直就像一个担心熊孩子在外面惹事的可怜母亲。
没办法,凌初夜这个定时炸弹引爆起来,后果着实不堪设想。
她不想再来一次,她的身体状况也没有再来一次的资本了。
“没有,”凌初夜继续抬腿向前走去,“谈崩罢了。”
韩恋晨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这个结果确实比打架好一些,不过……
又谈崩了?
你个混蛋行行好叭,不能再崩了。
这些天都谈崩多少回了!
还没等韩恋晨开口问他们谈了些什么玩意儿,凌初夜自己先说了出来。
“我把灰色地带的历史告诉他了,但不包括麒……我的事。”
也是,要是让楚景笙知道凌初夜体内有血玉碎片,凌初夜的处境只会更危险。
“然后呢?”
“灰色地带封印既解不开,他的PLAN B目前无法施行,短期内我也不认为有必要继续和他合作。至于那块血玉碎片,我们现在夺不回来,就暂且先放他手上,用来牵制调查局。但我已经把态度声明了,从今往后不再支持血盟,也不再维护调查局。”
嚯。
“……凌初夜?凌少,凌盟主,凌警官!”韩恋晨把能想到的所有称呼都用上了,凑上去故意怄他,“这种话从你这个调查局头号爪牙嘴里说出来可太稀奇了。”
“闭嘴。”凌初夜瞥了她一眼,别开脸。
韩恋晨:“我不。”
凌初夜:“……韩恋晨。”
这姑娘眼里竟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
这就是楚景笙要的效果。
在往事的碾压之下,七剑和调查局已经成功走向无可转圜的分裂。
他冷冷盯着她,她却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久违的微笑,像极了袁冰妍。
“证实了吗?”
韩恋晨依旧微笑着,只是眼神微愣:“证实什么?”
“那件事,”凌初夜目光直视前方,似乎怕她听不清,又重复了一遍,“证实了吗?”
哦,那件事。
又是反射弧太长的锅。
“差不多吧。”
知道装傻无用,敷衍的空间亦极其有限,但她依旧选择先敷衍试试。
“关雅舒也是残月的人?”
敷衍无效。
韩恋晨哑口无言,半晌抬眸怒瞪他:“你说你记忆没有恢复。”
“确实没有,但想猜出八九分,已经很容易了。”
果然,她和关雅舒的对话成为了把柄。
“你猜出了什么?”
能猜出八九分,对她来说也不乐观了。
韩恋晨看向凌初夜,他也停了步子,转头看着自己。
他的双眼平静无波,只有一片黑暗的海,藏着一抹极深又隐忍的寒意,似乎随时可能爆发。
要怎么办呢。
如果他已经想起了两年前的事……
也罢,该来的总会来。
这一天只是被提前了而已。
韩恋晨想着,克制住自己有些发颤的双手,定定站着,情绪彻底平静下来。
她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在等他说出来。
不料凌初夜张了张嘴,话未出口,突然捂住自己的心脏部位,身体微微前倾,整张脸顷刻间变得煞白。
什么情况,这是副作用还是后遗症?
韩恋晨吓得赶紧扶住了他,警官的身体一瞬间几乎站立不住,倒向她的肩膀,韩恋晨被他的重量压得猝不及防,向后踉跄了两步,直退到围墙边抵住坚硬的铁丝栏杆才将他扶稳。
谈话总归是中断了。
粗重的呼吸响在耳边,韩恋晨伸手轻轻拍着凌初夜的后背给他顺气,手心升起冰蓝色的真气缓缓按在后心,心里清楚这八成是他体内那块血玉碎片做的怪,感受到他热得发烫的胸膛逐渐降温,一点点恢复常态,莫名舒了一口气,又有些难过。
有句话叫什么?
激动没好事。

时间跳回当前。
在主客观条件的共同驱使下,韩恋晨认定凌初夜现在不能回京,硬是把他拉上了去成都的火车。
你问她为什么不坐飞机?
姑苏山好水好,一切都好,唯独没有机场。
离这最近的硕放机场在隔壁梁溪境内,到底费时费力,安检也更严,韩恋晨想想就头大,最终还是选择北站高铁一走了之。
江西盟暂时还没有被血盟完全控制。
下火车前韩恋晨给南宫落发了个消息,出站便看见她立在大厅人群后面,倚着柱子,戴着蛤蟆镜,仍是长裙飘飘,丹唇皓齿,不由地呆了几秒。
讲真,南宫落那股张扬却浑然天成的美向来是墨镜也遮盖不住的。
“我好像没叫你来接我吧……”韩恋晨撇撇嘴,“只是让你把上次蜀西路制药厂的详细地址再发我一次,我好导航过去。”
“你是路痴吗?带你去的时候不记路的吗?”南宫落在墨镜后面无所顾忌地翻了个白眼。
“是啊。”你第一天认识我?
韩恋晨一脸奇怪地回视她,却见她眼神飘向自己身后,整个人定住,嘴角一抽。
凌初夜和南宫落四目相对,气氛瞬间变得冷冽起来,两个人面无表情地对望了足足十几秒钟,南宫落终于把视线转回韩恋晨身上,眼神愈发怪异。
看我干嘛?
“你俩不是认识吗,还用我介绍?”她没记错吧?
“不,我只是想说……”南宫落斟酌了会儿语言,“你命大。”
命你个大头鬼。
“命大的是他,”韩恋晨指了指凌初夜,“好了快把地址给我,别耽误我给他治脑子。”
你能换种委婉的说法吗?
南宫落目光在她和凌初夜之间来回转了几圈,没有多问,也不再废话,转身就走:“我送你们去。”
“诶?不用了吧。”
“用不用我说了算,这段时间江西并不安全,血盟的人到处游荡,连我爸都碰到五六次暗杀,”南宫落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脸色认真了起来,“另外,阿晨,有件事我必须让你知道。”
韩恋晨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

慕羽漠回到倚月阁总部,苏筱正看着电视里的新闻打哈欠。
“老大,你送个人怎么拖这么久?”
林雨惜伤好得差不多了,慕羽漠上午送她回魔教,结果到晚上这个点才回来,苏筱不免奇怪。
慕羽漠扫了眼大厅墙上的钟,八点半。
“去了趟玉蟾宫。”
“玉蟾宫?”苏筱一顿,“你小姨怎么样?”
“还好,有我妈陪着她,最近她们和长老一直在谈继位大典的事。”
“……我就知道你打继位大典的主意,”苏筱叹气,关掉了电视,让大厅恢复了安静,“你是不是早就想用这种手段逼他们坦白了?”
“算是,”慕羽漠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淡淡道,“只有到这种地步,小姨她们才会意识到公布真相的必要性,我不过是做了回推手。”
“你也是怕老四乱来吧,”苏筱摇了摇头,“既如此,你为何又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爸说了,眼下光有灰色地带的部分证据,仍然无法扳倒他们,而且七剑在舆论上吃的亏会更多。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林琛的笔录足以把七剑和调查局全部拉下水,却不足以彻底解开93年和101年两个事件的谜团,我们手里掌握的信息仍是原有的量,贸然行动只会再次走入死胡同。”
“那这继位大典现在还是开不起来吧。”
“肯定要开,但还要拖一段时间,小姨也只做了初步打算。冰魄家族的继位大典历来是七剑中最为隆重,影响力也最大的盛事,届时几乎全武林的家族门派都会前来,这是将所有谜团解开以平众惑的最佳时机。当然,前提是,所有谜团都在那日之前水落石出。”
“你的意思是……”
“筱筱,”慕羽漠在沙发上坐下来,按了按太阳穴,过了好久才开口道,“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苏筱怔了一下,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表情一贯的淡漠,语气也很平静,但苏筱还是敏感地从中捕捉到了一丝隐隐的疲惫。
慕羽漠很少在她们面前表露出这样的情绪。
怎么可能不复杂。
有时就是这样,她们知道得越多,知道得越细,事情反而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今天雨惜跟我说了点事,无意中提醒了我,”慕羽漠翻开笔记本电脑,敲着键盘,“所有矛盾的焦点是麒麟血玉,破局自然要从它入手,但我们过去一直调查的是它本身,现在我们的方向需要转变一下了。”
“麒麟血玉的调查不是被易子澈中止了吗?”
“对,调查局的老底都快被揭了,再查下去也无意义,违约金也由他付。”
“昨晚电话里他发飙发那么厉害,没想到还能忍得住,”苏筱感叹易子澈城府莫测,又问,“现在要查新的东西?我们单干?”
慕羽漠点头:“说新也不新,或者说,其实是更早的事。”
“多早?”
“比灰色地带还要早几百年,几千年,回到麒麟血玉最初炼成的时候。”
苏筱倒吸一口凉气。
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这个时间点是被我们完全忽视的,”慕羽漠罗列了几个问题,把笔记本移到她面前,“麒麟是怎么死的,炼造血玉的初衷是什么,那时的七剑,魔教,易家,各大门派,他们都扮演过怎样的角色,这些事直接或间接造成并影响了后来发生的所有事,包括南柯年间的灰色地带事件,晏清年间的魔教叛乱,和研究所恐怖袭击。”
“你是说……事出必有因?七剑和魔教、易家,和其他家族的关系,之所以会发展成如今局面,根源就在那个时候?”
“差不多。”
若万事皆有因果,死局是否可破?
苏筱思索良久,突然好奇起来:“这是林雨惜告诉你的?”
“不是,我只是从她的角度尝试推测。她说的事缺少证据,我不能完全相信她,但我把她的话作参考,发觉事情未尝没有这样发展的可能,”慕羽漠皱眉,“筱筱,我们中间似乎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为什么会有麒麟血玉’的问题。”
“林琛在书里不是说是麒麟死后以其鲜血炼成的吗?”
“那是过程和结果,不是起因。”
苏筱愣了一下:“起因?”
“麒麟是怎么死的?”
“麒麟?”苏筱回忆着,“说起来,我们确实没往这里想过。传说麒麟寿龄可长达两千年,大限已至要么自然死亡,要么……”
苏筱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
“蓄意谋杀?”
细思极恐。
“魔教杀的,”慕羽漠看了眼苏筱,“你信吗?”
“……”
“调查局和七剑都说是魔教杀的,魔教却说不是,到底谁在说谎?九三年叛乱的真正导火索,恐怕是这个才对……正反派的矛盾早就埋下了根,凌初妍只是一个引爆点。”
苏筱想了好一会儿,觉得似乎不无道理,后背生起凉意,猛地联想到了今年刚发生的事情上。
“是不是觉得似曾相识,”慕羽漠似乎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今夏麒麟血玉被盗之初,调查局和七剑都说是魔教盗走的,魔教却说不是,这一回,又是谁在说谎?”
“就目前整合的情报来看……”苏筱脸色凝重,“双方都说了谎。”
古往今来,人类为欲望互相争斗的手段总是大同小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