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78

“云小姐,身为江东名门云家后生,触犯禁地,不知好歹,你可知该当何罪?”
易子澈时常深感自己面对的都是一群奇奇怪怪的人物。
他带着人在天门山入口对上云筱落的时候,先是对她进行了一番谴责,随后将谴责对象转移到了面孔并不算陌生的莫琳琳身上。
结果莫琳琳很干脆地把手一指,附带翻了个白眼:“她强迫我的。”
易子澈:……
云筱落面对身边人的指控竟也没有恼怒,也不否认,只微微笑了一下:“没办法啊易长官,你难道不知道江东盟已经与你江北盟全面对立了吗?这怨不得我啊。”
易子澈心想有更好的理由你不用偏要甩锅给你大伯,故意的吗?
“那也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于是开打。
打就打吧,云筱落的水平和易子澈不相上下,但易子澈人多还有枪啊,云筱落旁边还有两个战斗力明显不足的拖油瓶,碍手碍脚,打了一会儿,云筱落一转手把莫琳琳和韩冰雪推向了鬼谷栈道的山路。
莫琳琳懵逼地瞪她:“你疯啦?我刚把韩冰雪从里面带出来!”
好人不走回头路啊!
“反正现在进退维谷,谁都出不去,你俩在这里也是累赘,”云筱落若无其事地转过去背对着她,手中真气愈盛,淡红色的结界张开,将对面飞射而来的子弹挡住,“找你的阿晨去吧。”
莫琳琳再次生出一种“她怎么这么不像个反派”的错觉。
“那你呢?”
“担心我做什么,”云筱落古怪地笑了笑,“你是不是忘了我也算是你的敌人啊?”
“?”莫琳琳愣了一下,“是哦。”
易子澈:……
能不能有个从一而终的立场啊你们?
“那祝你好运咯,”莫琳琳拉起韩冰雪,“雪雪我们走。”
韩冰雪:“额……?”
韩冰雪能有什么反应?韩冰雪是完全反应不过来的。
她直到十二号才被无意中通过幻境找过来的云筱落和莫琳琳带出竹林居,又兜兜转转绕了不知道多少圈才走回地心之谷,结果刚出天门山就碰上易子澈的包围,两个姐姐的举止又有些莫名其妙令人费解,小姑娘到现在神经还处于迟钝状态,但莫琳琳拉她,她也只得跟着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走之前莫琳琳又远远冲云筱落喊了一句:“你放心,我不会让晶石落到他们手里的。”
易子澈:……
“晶石?”她们知道了?
云筱落耸了耸肩。
这个能算补刀吗?
等莫琳琳带着韩冰雪走远,云筱落看结界的耐受度已经到了极限,便撤了招,左右闪身躲开了几发子弹,冷冷地看着对面的易子澈也命令手下停下了攻击。
“有意思吗,易子澈?”好似换了副见熟人的模样,云筱落低眉剃了剃指甲,这才抬眼笑道,“我不管你和楚景笙之间有什么交易,你打算跟七剑动真格,便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哦。”
“我还想问你呢,云筱落,你怎么反过来帮着他们?”
“我可没有,”云筱落一脸无辜,“我只是在帮我自己,原本的计划要是被你破坏可就不好了,毕竟这两个人是地心之谷封印的钥匙。”
易子澈并不惊讶,云筱落是鼠族左护法一脉遗孤的事他早就知道,莫家是鼠族幸存的右护法一脉,杨家是天狼门幸存的一脉,这些他也早都了然于心。
在这场博弈中,云筱落心中排第一重要的事情从来不是什么血玉,而是鼠族的过去。
他不惊讶。
他惊讶的是什么?是云筱落竟然知道他和楚景笙之间有过交易。
“你若想重炼血玉,也得通过这道关卡,难道不是吗?”
“楚景笙这么说的吗?”易子澈的态度不置可否,多留了个心眼没有明确回答。
他想知道是谁透露给她的。
云筱落却没有上套:“你猜呢?”
彼此都留心眼的对话听起来着实费劲,易子澈笑了笑,不再掩饰:“你知道多少?”
云筱落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似带嘲弄。
“咔挞”一声,易子澈给枪上好膛,在手中掂量了几下,握住正对着她。
“怎么,想杀我吗?”
“取决于你的立场,”易子澈温和地问道,“那么,云小姐,请你回答吧。你现在,是否已经退出了血盟的阵营?”
“喂喂,这好像有点不公平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云筱落竟笑得更灿烂了,“况且,难道我说我没有退出,你就会放过我吗?”
“自然。”
“是吗?”
易子澈笑而不语。
云筱落心下已有答案,垂于身侧的双手指节微弯,暗自凝气于掌心。
“老实说,云小姐,你的回答无关紧要,”易子澈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你不过是云家用来和楚家结与欢心的工具。”
对面女生脸色一滞。
“如果你只是个毫不知情的工具,我自然不会动你,毕竟楚二公子对你似乎喜欢得紧,但现在……”
他似乎懒得再说下去,直接扣动了扳机,子弹飞速射出,却没有如愿打中云筱落一分一毫——子弹与剑光擦出灼热的火花,一个人从侧面冲开了包围圈,剑花挽起勉强挡在了她身前。
很好,易子澈了然地在心里道了一句“反派死于话多”,转念想着自己似乎也并没有说很多,待看清那人的面孔,却皱起了眉。
“洛二公子这是何意?她和威胁迫害你们七剑的人可是一伙的,我是来帮你们的。”他语调平缓,随意地挥了挥手,让手下先放下端起的枪。
易子澈很久没有见到洛云泽了,第一眼只觉他依旧是那副无法无天的公子哥模样,第二眼又发现这位公子哥总有哪里和过去不太一样,辨不清是体态还是眼神上的区别,但区别本质上不大,四舍五入等于没有区别,易子澈根本不会将它放在眼里。
“谁知道你是来帮我们的还是来杀我们的。”洛云泽一脸冷漠,丝毫不吃易子澈那一套。
“这是什么话,”易子澈眯了眯眼,“洛二公子,你休要不识好人心。”
有那么一秒钟他在洛云泽眼中看见了熟悉的戾气与暴躁,但转瞬即逝。
洛云泽反常地沉默了一会儿,侧头对表情微愣的云筱落低声说了一句。
“不是我想救你,我也没这个本事,是凌初夜托我来找你,没想到你已经被他们堵上了。”
凌初夜。
云筱落怔然听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啧,”易子澈也听见了这个名字,随即面色了然,“没想到都倒戈相向了,你们表兄妹还情深依旧?”
情深你妹呢?
这话明显是对着云筱落说的,云筱落没有出声,也没有给出任何表情。
“易子澈,别怪我说话难听,”洛云泽转头面向易子澈,语气没有起初那么冷了,看得出来已经在控制情绪,但脸色依旧很臭,“你这个架势,谁他妈看得出你是来帮忙的?”
易子澈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的情绪,洛云泽的反应比他预想的平和不少。
按照他过去的脾性……
看来是真的变了。
“你可知道这里是百年禁地,险象丛生,不可大意,”思索了一会儿,将手枪收于腰侧,易子澈脸色恢复平常,略带歉意地微笑,“关心则乱,还请洛公子见谅。至于云小姐,看在凌警官的面子上,我就饶她这一次。不过——”
洛云泽刚松了一口气,心又提了起来。
“公事公办,她触犯了调查局的机密,我们需要将她押回审问,还请洛公子,”易子澈慢条斯理地说着,眼睛直直盯着洛云泽,“不要插手。”
“机密?”洛云泽嗤笑,摆明和他杠上了,“不就是这鬼地方的秘密吗?易子澈,事到如今你还想什么事都藏着掖着,老子懒得再和你客套了,就算你调查局是七剑的顶头上司。这鬼地方的历史,我们既然已经接触到了,你就别想让我们接触一半就停下来。”
易子澈心道果然,这小子还是忍不过一刻。
最终还是打算撕破脸皮了吗?
无所谓,反正几年前就已经撕破过了。
“你们不会想知道的,”他的脸色毫不紧张,也没有一丝被揭穿后的慌乱,“调查局封锁历史不光是为了自己考虑,也是为了保护七剑。一旦你们把千百年前的事情捅破,后果绝对不是你们能想象的。”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吗,你总算承认你是来阻止我们而不是帮我们的了。”奔雷剑泛着寒光直指对面的人,洛云泽冷冷道。
保护七剑?
说得真好听。
“信与不信,在于你们自己。”
洛云泽很烦躁,只觉得气血上涌:“那有种你就把真相说出来给我听听,看看究竟怎么威胁到七剑的安危了?”
“行了,”云筱落感觉到不对,从后面拉住了他,“先撤退要紧,别跟他纠缠。”
她分明看见了易子澈嘴角逐渐上扬的弧度。
洛云泽甩开她的手,死死盯住易子澈,本性里的犟劲又翻滚着升腾起来:“我他妈忍你们多少年了,老是用这种话来压我们,说什么为了七剑好,凌初夜和陆萧也只会念叨这么几句话,不知道是被你们下了什么药,甘愿成为傀儡,帮着你们背地里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你掩盖的事情还少吗?除了湘西,有本事先把你们做过的实验,把你们怎么害死我哥的罪行交代出来。”
场面气氛逐渐凝重起来。
“哦……原来你是说‘修复者’,”易子澈恍然大悟,“你说的‘我们’中间,也有你那些亲密的同伴,你不是很清楚吗?”
“罪魁祸首是你们易家,他们起先对人体实验并不知情。”
“不知情?”易子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洛云泽,你这么相信他们?”
你这么相信他们?
洛云泽顿住,脑海里闪过了陆萧的脸。
“当年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配做一个医生。”
陆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全是木然。
大哥的死和陆萧没有直接关系——
他相信吗?
他信或不信,又能怎样呢?
洛云泽攥紧了手,心头满是莫名的怒火,但他半晌仍定定开口:“我信。”
易子澈沉默片刻,突然大笑起来。
他觉得眼前的人真是傻得可爱,又傻得可笑。
在这样的世界里,面对这么一群奇奇怪怪的人,易子澈竟也始终定心忍性。
他一直站在道路的最前端,棋局的最外侧。
没有什么能影响到他,他便理所当然地掌握一切。
易子澈觉得笑够了,差不多了,便慢悠悠地对着洛云泽问了一句。
“你以为,你比洛云毅幸运多少?”

我冲进去握起他的手时,他的呼吸早已停止了。
那双手,冷如寒冰。
这一刻我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张开手拥抱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口,将所有憋在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
他却再也无法对我露出微笑。
他说有一天他会来找我。
我捧着他的脸,跪在血泊里痛哭失声。
那一刻我放下了曾经有过的一切恐惧。
即便惊动更多的人。
那日的景象在我脑海中并不清晰,我隐约记得陆萧随后赶到,他惊呆了,站在几米之外再也迈不开步子。
接着我竟然看见了洛家的二公子。
我没想到他也会出现在这里,恰巧撞见这一幕。
撞见自己的哥哥死在自己眼前。
不,应该怎么说?
撞见自己原本早已“死去”的哥哥,在这一回彻底地死去。
洛云泽本不该知道这一切。
我以为是陆萧带他过来的,因为平日里他也经常为了找陆萧偷偷溜进研究所,像条跟屁虫,但瞥见陆萧惨白的脸色时,我意识到这次不是。
他们大吵一架,基本上是洛云泽单方面的发火发疯。
撞见这种事情,谁能控制住自己不发疯呢?
当远处的嘈杂人声,楼道间的脚步声变得密集,并愈来愈近,我知道高层的人来了。
我们两个研究所内部人员且不说,如果他们发现洛云泽的存在,事态将会往何处发展?
洛云泽是奔雷家剩下的最后血脉。
陆萧直接做出了决断。他没有再与洛云泽理论,也没有时间来仔细探究我怀里抱着的尸体的状况,亦或他看到洛云毅的第一眼,就早已察觉到了什么。
他开枪打碎了监控器,夺过我来时放在实验台上的注射针管,迅速抽光玻璃瓶中的药剂,一针扎进了洛云泽的后颈。
少年在最后愤恨而嘶哑地喊了声他的名字,失去挣扎的力气,昏倒在他怀里,眼角泪痕未干,被他抱离了实验室。
干脆利落,狠绝果断。
这大概是我头一回看见陆萧的另一面,这么像凌初夜的一面。
他转身的一霎那,我看见他紧抿着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仿佛牙关咬得再紧都无济于事,他眼眶泛红,瞳中全是崩裂的血丝。
我想,这一刻我大概也是这副模样吧。
可惜那时手边没有一面镜子能拿来照照。
真残忍啊。
不管是我,还是这里的所有人。

若颜
晏清一百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陆雪依给手机充上了电,刚脱离低电量模式,电话便打了进来,她没仔细看来电显示就接了起来。
“小晴,你在哪里?”是袁冰辰的声音。
“……少主?你怎么能打通我的号码的?”
“因为我也在江南啊,我知道南北通讯被切断了,现在我联系不上我爸,也联系不上雨惜。”
“你也来江南了?”
陆雪依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用“也”?
“哦不对,我不在江南了,我在湘西。”
“湘西?”袁冰辰震惊,“你怎么会跑到那里去?”
陆雪依跟他简单解释了一下,袁冰辰当机立断:“你好好待在酒店别动,我想办法救你出来。”
“少主,你就别管我了,你还是去看看能不能给血盟添点乱吧,”陆雪依无语,“楚家现在手里有一块血玉碎片,对我们很不利。”
袁冰辰应了一声,语气却没有一点担心的意思。
“少主,你可长点心吧,别老是纠结郡主的事了,我看你怕不是天天都在消极怠工。”陆雪依听出他心不在焉。
“我才没纠结她的事,”袁冰辰很冲地反驳了一句,随即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缓和了些,“总有一天我要让七剑为此付出代价。”
“这话你和教主也说了不下百十遍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等真正兑现的那天再拿出来喊吧。”陆雪依吐槽起来也毫不留情。
“……”袁冰辰叹了口气,“小晴儿,你总是这么不给我面子。”
“住嘴,不加‘儿’你会死?”陆雪依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现在的名字是陆雪依,或者陆君茹,你趁早把叫法改过来。”
“雪依……君茹……都不如小晴好,”袁冰辰念了一遍,砸吧着嘴,“怎么,你这才脱离魔教几天啊,就要抛弃自己的本名了?你啊……不管你执行任务用过多少别的名字,你的本名依旧是寒彬晴,你现在不过是借用了紫云剑主的名字罢了。”
陆雪依沉默了几秒,缓缓道:“我知道。”
袁冰辰那头不知为何也沉默了,好久没说话。
陆雪依又开口:“少主。”
“……额,嗯?”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虽然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怎么这么拗口……”袁冰辰扶额,“你问。”
陆雪依走至洗手台前,盯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看了许久,抿唇,问出了那个始终心存好奇的,教主不曾回答过她的问题。
少主又是否能回答得出来呢?
“我明明不是真正的陆雪依,为什么能通过DNA检测呢?”
话音落下,对面一片死寂,彻底消了音。

血脉啊,这种东西,若被赋予擒纵自如的特权,与生俱来的唯一性是否还能占有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