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56

“谷底也没信号了，真是破坏兴致啊，”挂掉电话，正好落地，韩恋晨收起手机，将系在腰间的绳子解开，看了眼定位器，“七剑的监听断了，定位为什么还能显示呢？”
“这种问题你问我？”云筱落哼了一声，将自己腰间的绳索也扯了下来，顺便吐槽了一句，“亏你高空脚不着地的时候还敢接电话，还敢把手机直接扔给我，就不怕我一个失手把它丢进万丈深渊？”
“你也知道这是万丈深渊啊……我只是转移注意力以缓解恐高症而已，”韩恋晨仰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山峰，有点不敢相信刚才她们是从靠近山顶那么高的位置跳下来的，语气似有不满，“我怎么知道地心之谷竟然没有别的路能抵达，只能从鬼谷栈道跳下来啊。”
云筱落发出得逞似的笑声，莫琳琳翻了翻白眼：“阿晨，你跟她讲不通的，她有折腾人的癖好。”
“啧，”云筱落瞥了眼韩恋晨，“我看你轻功其实一点也不差，身手了得，完全看不出抵触心理啊。再说了我这天蚕丝织成的绳索牢固性还不至于把你摔死。”
“我管你绳子结不结实，跳悬崖这种事除了自杀者谁没点抵触心理啊？”正在给韩冰雪解绳子的韩恋晨低声吐槽，“轻功怕是我唯一能拿得上台面的东西了。”
韩冰雪还没从头晕转向的状态中缓过来，感觉有点恶心，韩恋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转头问关雅舒：“你还好么，舒姐姐？”
关雅舒点点头：“我没什么。”
见面时韩恋晨只说关雅舒是一个朋友，云筱落并未在意，只说了一句：“你们人多势众，这可不公平啊。”
“你想打架的话肯定不公平，”韩恋晨耸肩，指了指关雅舒，“但准确来说，这位不是我这边的人，再加上未成年战斗力不足，所以真打起来也不过是我和莫琳琳二对一嘛。”
不还是不公平吗？
云筱落瞥了眼莫琳琳，她俩对上自己，确实也不好对付。
虽然对这种设想局面感到欣慰，莫琳琳还是煞风景地插了一句：“你是忘了我没什么拳脚功夫的吗？”
韩恋晨瞪了她一眼，莫琳琳立马改口：“只要给我一根鞭子就不是问题。”
关雅舒却一直在观察云筱落。她以前没有近距离接触过这个人，只知道这个名字。这个女生是云家的养女，按辈分算是云墨影的堂姐，但云墨影也从未和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堂姐见过面。
印象中云墨影对云家的态度始终是冷淡甚至是厌恶的。
“虽然两看相厌，但打架什么的倒也不至于，等封印解开任务完成，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云筱落做手势让她们走在前面，“在此之前，你也别想带走莫琳琳。”
“我知道，毕竟她中的散功丸的解药还在你身上，”韩恋晨应道，“不过我倒是想问，你不是说你自己也是鼠族后代吗，你为什么不能解开封印？干嘛非要莫琳琳？”
“很简单，我是左护法一脉，她是右护法一脉，”云筱落答得很干脆，“鼠族有一种可以吸取他者体内任何异物和武功的九转神功，而除去早就灭门的当家一族以外，掌握九转神功的历来只有右护法一族。”
“……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这项技能？”莫琳琳又想翻白眼了，“九转神功我倒是听说过，你的意思是，当初地心之谷的封印是用九转神功完成的吗？”
爹娘似乎确实教过她几个招式，但从未告诉过她招式的名称和用途，她也从没当真过，难道那就是所谓的九转神功吗？
“很有可能就是这样，”云筱落拿出莫琳琳的那串吊坠，“而且我爸曾经说过，九转神功可以通过血脉直接传给后代，并能使携带晶石者吸收一部分能量用以护体。”
“卧槽……”莫琳琳内心为自己抹了把汗，“吸收晶石能量，真的不会得辐射病吗？”
不过，她爹娘所说的火晶石能保护她的意思原来是指的这个？
她沉默下来，心里涌过片刻暖流。
果然爹娘还是为了保护她啊。
韩冰雪好奇地问道：“那姐姐你知不知道天狼门封印的方法是什么？”
“天狼门么，”云筱落思索半晌，“天狼门具体是怎么完成封印的我倒真不清楚，但我爸说最初天狼门大当家好像有一个独门绝招，以自己的本命真气进行封印。”
“一旦使出，除了下封印的人自己解封之外，唯一的解封之法就是杀死封印之人，对吗？” 韩恋晨接道，“临走前婶婶跟我提到过，但是当年封印的人肯定不可能活到今天，封印的人已死，按理说封印应该自动解除了不是么？”
“可事实是，封印还在。”云筱落用手指了指视线正前方。
众人望过去，发现几十米开外的地面处有一道较为明显的烧灼痕迹，杂草都绕着周围生长。
“那个就是封印线吗？”莫琳琳问道，“看不出来啊。”
“你以为封印都是能让你看见的？是不是傻，这是隐形的，”云筱落说着抬手一掌拍了过去，真气触到那条线的区域便像碰到了无形的屏障被重重地反弹了回来，云筱落喝道，“躲开！”
众人往两侧避了开去，反弹的真气击中了后方的一块巨石，石头瞬间被劈成了几块，炸出一堆碎屑。
你这样真的很容易误伤队友知道吗！
算了，她们算哪门子的队友，不过是暂时性的利益相关罢了。
“看来真的是封印啊，”韩恋晨问道，“那说明天狼门用的不是那个独门封印术？”
“也有可能是传说中的化石大法。”
“额，化石大法？”韩恋晨看了韩冰雪一眼，“婶婶说用化石大法进行封印是需要五颗晶石齐聚才能发动的，由于晶石早已散轶，所以算是失传了。她虽记得一点心法，但也没能练成。你体内虽然具备这种能力，没有晶石也是白谈。”
韩冰雪点头：“妈妈是这么说的。”
“没错，化石大法是世上唯一能够同时操控五颗晶石能量的招式。正因为这样，只有在地心之谷才有重启这招的可能啊，”云筱落轻轻笑着，瞥了一眼韩恋晨，“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能如此准确地定位在地心之谷吗？”
“我一开始就问了，是你一直在卖关子。”韩恋晨似乎已经猜到了一点。
云筱落笑道：“知道这地心之谷里原来有什么吗？”
几人疑惑地望着她。
“天地五行五石，这五行晶石中，鼠族掌握火晶石，天狼门掌握金晶石，你们就不曾好奇过，另外三颗晶石到哪里去了吗？”

陆萧出了研究所大门，刚过了街，走到拐角处，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轻声叹了口气。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拐角处戴着帽子的女生抬起头，低声道：“想找到自然会找到。”
“你胆子太大了，你没想过被他们发现会怎样？这里是秘密基地。”
“我……”
陆萧往后瞥了一眼街对面的大厦，一把拉住女生的手腕将她扯到转弯处广告牌后的监控盲区。
“两年不见，就算见了面也默契地减少交谈，这本就是我们之间最理想的模式，不是吗，”他语调平淡，“师妹。”
“师兄，”袁冰妍咬着嘴唇，犹豫了很久才道，“我们一定要变得这么生分吗？”
“生分？”医生淡淡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哭笑不得的意味，“真正不想和我见面的其实是你自己，阿妍。”
“不是的，师兄，我只是……”袁冰妍垂眸，“我只是怕……”
“怕我说出什么？”陆萧心下了然，“阿妍，自两年前起一直在做退让的是我，你自己心里明白。这两年来我一直避着你们，也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若不是这次麒麟血玉失窃，肃清行动的提前开启，我想我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和你们见面了。”
“这么痛苦吗？”袁冰妍心里没来由地难受，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兄，那些事对你来说就这么痛苦吗？”
陆萧脸色一白，语气却仍旧平静。
“我不想再提当年的事。”
“你以为我想提吗？”袁冰妍自嘲地笑了笑，“我本来以为生活能一直这么平静地过下去，即便是活在自欺欺人的梦境里……但他还在我身边，只要他还在，我就知足了。”
谁不在自欺欺人呢？
陆萧心里嘲讽道。
“你是担心他恢复记忆吗？”他缓缓道，“你知道如果没有记忆芯片，这是不可能的事。”
“师兄，我多少是了解的，记忆芯片本身的研究就不成熟，不是百分之百能保证效果，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女生轻声开口。
医生没有说话。
“他或许已经想起了一些事情，我感觉得到，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表现出来，但再细微的变化，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来找我。”医生不再看她，视线越过她望向天边残留的晚霞。
“我……”
是啊，她到底在执着什么？
她又能执着到什么呢？
袁冰妍语塞许久，低着头：“师兄，我身边最了解当年所发生一切的只有你。”
医生目光分毫未动：“是，阿妍，所以当年你希望我不说，我就不说，你想让我消失在你的生活里，我就走得远远的。我承诺过，也做到了。”
“不，你不是！”袁冰妍突然情绪有些激动地厉声开口，“你是因为易钧的威胁才没有说出来，你并非真心想帮我，是不是？我一直是知道的……除了祖师爷，他们还拿住了你的什么把柄？你们还瞒了我多少事情，‘修复者’的事远没有我看到的听到的那么简单对不对？你心底是不是根本不认为两年前的事是阿晨的错！”
“阿妍……”
“当年的事，你明明亲眼看见了，你比我看得还要清楚，比我看得还要详细！你自己说过是阿晨罪不可赦！你说没有人可以原谅她！你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不是吗？即使初夜……即使初夜他……”
女生吼到最后声音全数化为哽咽的哭腔，一双手强硬地扳过她的肩膀，在引起路人注目之前不由分说将她推进了旁边的隔音电话亭里。玻璃门啪的重重摔上。
“阿妍，别说了……”
背部撞在红格掩映下的玻璃窗面上，女生并未感觉到疼痛，一米见方的狭窄空间里，医生与她面对面站着，习惯性地保持着有限的距离。他同样背靠着玻璃窗，双手抄着口袋，冷冷的眼珠里带了点焦躁和叹息，却始终没有看她。
晶莹的泪珠从脸颊滑落，女生维持着背部倚靠着玻璃窗的姿势，身子一点一点滑下，整个人慢慢地蜷缩成了一团。她双手捂住脸，终于像是再也忍不住一般放声大哭。
而医生此时能做的竟也只有沉默。他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的师妹，姑娘潮水般的悲泣似无数把尖刀从他的心脏部位直接捅穿过去，他却毫无反应。
不痛吗？
或许他只是习惯了。
说起来，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这个小师妹如此真实地宣泄自己的情绪了。
“师兄，对不起——”
姑娘呜咽着开口。
“你说得没错，”医生淡淡开口，“即使当年是凌初夜先伤害了她，但从事情的结果来看，阿晨的错更大，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你心底不是这么想的。”
“……”
“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调查局根本就没有威胁你的必要，不是吗？”女生从臂弯里抬起满面泪痕的脸，眼眶微红，眼睛却睁得很大，逼问的目光却直直射向一瞬间怔愣住的医生。
“这些年调查局利用‘修复者’研究的绝对不止于医药实验和生化武器，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易钧还让你们做了些什么？是不是和我们七剑的剑灵有关？亦或是麒麟血玉？”
视线无处躲闪，医生脸色未变，眼里却已泛起汹涌波涛。
“你怎么……”
“我怎么会知道剑灵这种东西么……”袁冰妍嘲讽地勾起嘴角，“我无意中偷听妈妈和长老谈话，听到了这个词，我问他们，他们都闭口不言，但有句话我听得很清楚——”
“——他们说，剑灵可以炼玉。”
陆萧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拆开一包崭新的餐巾纸，抽出一张递给袁冰妍。
袁冰妍沉默片刻，接过纸巾攥在手中，吸了吸鼻子。
“冷静点了吗？”过了一会儿，陆萧淡淡开口，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我送你回去。”
“你告诉我。”
陆萧一愣。
袁冰妍执着地抬起头盯住他。
“我能感觉到，初夜他们去江南已经这么多天了，却一直联系不上，很有可能是遇到了麻烦。长老和妈妈为什么偏偏此时提到了剑灵和炼玉，指向性已经很明确了，调查局想利用这个。炼玉除了炼血玉还能有什么能让调查局如此上心？现在的局面多半与过去这些年境内对麒麟血玉的争夺，和调查局的秘密研究脱不开关系。只要搞清楚这些事，说不定就能找到血玉……找到破局的方法。”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
狭小的电话亭中只有两个人微弱的呼吸声，亭外依旧是喧闹的车水马龙。
“阿妍，你确实变了，”医生缓缓蹲下来，视线与她平齐，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神色复杂，“你的眼光在大局之上，过去的你从来不会说出这些话。”
袁冰妍有些自嘲。
“你以为这代表我放下私情，不恨了吗，不，”她说，“怎么可能不恨。”
怎么可能不恨。
“我恨透了阿晨，我恨不得杀了她，这两年我时时刻刻都怀着这样的心情，我甚至希望她两年前就死在那场事故中。”
我知道啊。
陆萧心说，否则你刚才也不会崩溃地喊出那些话了。
“我只是不得不承认，我恨她是没用的，或许毁掉我的真的不是她，而是她背后的那些东西。”
女生抓住陆萧的手腕，她紧紧握着，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陆萧没有挣脱，任由她拉着，木然注视着她泪痕未消的眼角。
“修复者不是普通的研究计划，在这里头七剑家族和调查局之间达成过某些不可告人的交易。而师兄，你和初夜，阿晨，你们三个人，都卷入了其中，”女生一字一顿，“这才是导致一切悲剧的源头，是这样吗？”
“师兄，你回答我。”
医生静静地望着她，嘴唇抿着，一言不发。
夕阳如约西去，街边天色一层层暗了下来。
阿妍，你要我如何回答你的问题。
一切悲剧的源头是什么？
我也无法回答。
是修复者吗？
是七剑和调查局之间的交易吗？
而这些年卷入其中的，又何止我们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