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55

“瑄儿，你又在开小差，”林瑄猛然回头，未及抬手，灰白色的剑尖已然稳稳地停在他的眉间一寸开外，林轩勤正握剑指着他，唇角淡然笑开，“你是不是知道我不会真的下重手攻击，才这般有恃无恐？”
“爸，我……”
“你什么？”林轩勤挑眉，“没察觉到是么？”
林瑄垂了眸没有说话。
许久却听父亲一声轻笑，林瑄惊讶地抬眼，父亲没有看向自己，而是目光转向一旁的竹枝，伸手扯下两片叶子，缓缓道：“今天就练到这里吧，你回去自己好好体悟。”
林瑄默然应了，收起手中那把最普通的长剑，刚走几步，他突然一个急转身，下意识地提剑快速一斩。
长剑划破空气的声音下，一片如锋刃般飞向他的竹叶被切成两段，碎叶失了气势，化回柔软的原貌，缓慢落于地面。
方才若是再慢半拍，怕是要被这竹叶削破后颈。
等等，竹叶？
“这回反应挺快，”惊魂初定，林瑄循声望去，见父亲正站在刚才的位置微笑着望向自己，指间夹着另一片竹叶，似在引导性地发问，“怎么做到的？”
林瑄思索半晌，斟酌着回答：“杀气。”
林轩勤淡淡笑着看他。
“何解？”
“我不知道，只是……感觉这次杀气更重。”
“这只是你的错觉，我两次出招的气息力度相差无几，”林轩勤缓步走近，“只不过武器不同，第一次是旋风剑，第二次是树叶罢了。”
“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林轩勤低声重复着儿子的问题，“老实说我也无法给你一个准确的回答，但你的直觉也并非全无道理。”
“是因为旋风剑的缘故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林轩勤轻抚着手里旋风剑的剑身，回答模棱两可，“但也许，是或不是，根本没有关系。”
林瑄疑惑地望着父亲，有些不明所以，刚想开口追问，庭院间突然起了风。
风很大，院墙边那小片稀疏的竹子被吹得全部向一边倾斜过去。
颊边碎发贴面飘起，细沙飞入眼眶，等他从迷了眼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父亲仍抱着旋风剑迎风而立，身姿皎如玉树。他顺着父亲的视线望向那片枝干还在微微摇晃的小竹林。
父亲似乎在看那竹子，目光又似乎穿透了它们在看别的东西。
庭前一片萧瑟，大风刮落满地竹叶。

空气恍若凝固了一般。
林瑄缓过神来，定睛一看，被眼前的场景惊得说不出话来。
刚才气流直直冲向他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转身挥出了握于手里的旋风剑，但他清楚自己仍是慢了那么一秒。
眼前似乎被一片白光覆盖。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了父亲的侧影。
还是这样啊。
他想着，尽管父亲很早以前便指出过他防备心不足的问题，佩韦自缓多年，这个毛病或许仍旧没有明显的改善。
可他……
“或许这不全是你的问题。”父亲说。
林瑄一愣。
“你只是对熟悉的东西怀有下意识的信任和依赖，不是么。对熟悉的事物，有时是没办法做到全然警惕的，就算再精准的防备，终究会迟疑那么一瞬，”庭院里，林轩勤将旋风剑交到儿子手里，示意他试试，“你握着剑发力的时候，感觉到了什么？”
青色剑光笼罩住了狭长的剑身，像一团碧青的火。
林瑄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父亲究竟想表达什么？
“对，那是我们不曾察觉却一直存在的东西，”林轩勤声音平静，“或许是存在于宝剑本身的东西。”
“内力？”
“飞花打物，摘叶伤人，我上回教给你的招式，也用了旋风内力，”林轩勤笑着指向了院墙边的竹子，“可你自己也说了，效果和使剑并不一样，不是么？”
“那……是剑气？”
林轩勤沉默了许久。
“也许吧。”
白光散去，没有想象中的冲击，也没有疼痛与不适感，他动了动手指，发现被横握在手里的旋风剑，连同他本人都被一股淡青色剑气一样的光芒笼罩在了中间。而这股剑气拉得很长，像一条从冰层中伸展绵延出来的缎带。
林瑄看着眼前的景象，脑海间画面百转千回，曾经的所思所想和所有的猜测汇合起来涌上心头，有什么东西从那里呼之欲出，像是一个原本模糊却逐渐靠近并清晰起来的答案。
剑灵。
周围的三人也未曾预料到这种场景，一时间都愣在原地，没有做出其它反应。
被洛云泽拉开的陆雪依呆呆地望着这一幕，视线转向这股光芒的源头：“这……这是……”
洛云泽半天说不出话。
“不是攻击。”本已拔剑准备出手的凌初夜慢慢把剑收了回去，他盯着光芒，似在思索，又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
“剑灵。”
林瑄说出了凌初夜未出口的答案。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就是旋风剑剑灵的源头。”
“卧槽，这真是剑灵？”洛云泽惊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从京城跑到金陵再跑到湘西，你说不费工夫？”陆雪依深深看了他一眼。
洛云泽噎了半晌：“至少我们来湘西这几天没怎么折腾吧，虽然还没找到灵泉宝玉，但剑灵的位置林老师一找一个准啊。”
“呵……”
众人朝声源处望去，看见林瑄捂住脸，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嘲讽的低笑，他缓缓说着：“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剑灵。
旋风剑里那股存在感极低却绝不陌生的力量，与他的家族，与他身体里流淌着的血脉紧密相连的力量，这个家族几代上下几乎无人提及过的东西，是剑灵。
这么说父亲其实早就发现了剑灵的存在，只是他无法确认这是什么力量，也不知道它来源于何处？
父亲当年出走来此，是不是也发现了剑灵的事？还是说，他就是为此而来？
如果五年前自己带着旋风剑过来，是不是就可以，早一点发现剑灵了？
可父亲当时也并未从家里带走旋风剑。
“虽然没办法确切证明，但看这剑气和剑产生的关联反应，结论应该八九不离十了，这应该就是剑灵，”陆雪依道出了下一个疑问，“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应该是剑灵究竟有什么作用吧？”
“我有点奇怪啊，为什么剑灵会是单独存在的东西呢？”洛云泽问道，“既然都叫剑灵了，应该是只存在于剑里的吧？如果剑里的剑灵只是一部分，那难道说不是剑生灵而是灵生剑？”
现场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这个未定的结论怕是远远超出了他们正常水平的认知。
“云泽说的恐怕是事实。”
众人看向凌初夜，他伸手往光芒的方向指了指：“你们看那里。”
几人向他指的位置看去，发现不知何时那面冰墙上竟然显现出了一行字。
“短刃下至七七四十九，长兵上达九九八十一，”林瑄盯着那一行文字读了出来，又看向底下一排小字，“灵剑相生，亦能相克，生克制化，全在一念。”
落款，十里画廊百草谷，第七剑，旋风。
“这些直接念出来真的好么？”陆雪依用心灵感应问道，“那边知道这些没关系吗？”
“本就是血盟想知道的信息，我们是藏不住的，这也不妨碍我们背地里制定反击计划，无事，”凌初夜回答，“瞒得太多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陆雪依似懂非懂地点头。
“长兵短刃？”
“铸剑。”凌初夜吐出两个字。
“意思是以剑灵铸剑？”洛云泽问，“短剑要四十九天，长剑要八十一天？”
林瑄肯定了他的推测：“应该是。”
“那我们的剑其实都是由剑灵铸造出来的咯？”
那岂不是能量产七剑……？
你在想什么？
洛云泽被自己的推测结果震惊到了。
这他妈的有点细思极恐吧。
“姑且这样理解，”林瑄微微皱眉，握住剑柄使了使力，那光芒便亮了几分，他将剑收回剑鞘，剑灵仿佛有自我辨别能力般缓缓地与宝剑抽离了联系，仿佛缎带被一层一层拉细，最后化成一根微亮的细线，自动缩回了原处，“但是相生相克我还是没怎么明白，我向来只知道五行生克的道理，剑和剑灵相生也罢，但如何相克？还是一念？”
没有人能参透其中深意。
“那我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凌初夜瞥了眼冰层上方剑灵的源头，想了想，问林瑄：“林老师，这洞中可还有其它暗层或是机关？”
“没有，”林瑄环顾四周，“也可能是我不知道……”说着他突然愣住了，他转向了剑灵一开始流出的那个位置，定定地看着那个方向。
“怎么了？”
林瑄怔愣着望着那面冰层：“奇怪，剑灵消失了。”
“嗯？”
几人转头，发现刚才剑灵显现的孔洞竟然不见了。不仅是剑灵的源头，连墙上的文字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刚才从未出现过一般，冰层上一丝痕迹都没有。
“刚才明明还在吧。”凌初夜低声道，心中已然警觉起来，手放在了背后的剑柄处。
林瑄再度拔出旋风剑，翻身跃上了平台，朝着那面冰墙走近了一些，可这次，旋风剑没有任何反应，冰墙也一片沉寂，毫无动静，方才剑灵出现的那个洞眼此刻像被抹平了一样没有丝毫缺口，也没有任何光亮。
“见鬼，”洛云泽低骂一声，“总不可能刚才是我们四个人都出现幻觉吧。”
那就真成鬼片了。
林瑄一步一步靠近冰墙，直到走到近前，他试探性地将剑反过来用剑柄敲了敲冰层，并把耳朵凑近听了听。
“空的。”他有些疑惑地做出了判断。
凌初夜已经准备拔剑了，林瑄远远地伸手拦住了他。
“你们退后一点，别被砸到，我不知道这周围的冰层是否牢固。”说着他自己退开两步，单手抬起，一剑劈向了剑灵源头的那块冰面。
只听得“咔嚓”一声，平滑的冰层出现了明显的裂纹，地面微微震动，头顶上方落下一些冰屑。
“林老师！”
林瑄淡声道：“没事，看来这块冰不是承重墙，而且后面可能还有玄机。”
剑灵与旋风剑互相感应，区区两击应该不会对剑灵造成太大影响。
他又退了几步，呼出一口气，手起剑落，再度劈出一剑。青碧色的剑光直直击中冰层，碎裂声比刚才更明显了些。
这回不光是地面在震动，整个山洞似乎都震动起来，伴随着轻微的轰隆隆的声响，洞顶不断地掉落着细碎的冰屑和小型冰块。在这股并不算太强烈的震动中，几人惊讶地发现，那面冰墙竟然开始缓缓移动，像旋转门一样整个翻转了过来。
难道是密道？
冰墙背后，依然是四面结冰的山洞，道路尽头拐弯处有不明显的光亮，似乎像是一条……出口？
“这是机关吗？”洛云泽目瞪口呆，“这冰块只是一道门的话，那我们刚才看到的剑灵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林老师，这个机关你以前没有触动过？”
“以前我都不曾发现这里是剑灵所在地，也没有靠近过这面墙，自然不会知晓，”林瑄望着眼前突然多出来的这条路，“我一直以为这面墙是寒冰洞的终点。”
可剑灵……
林瑄走至冰墙背面，从上到下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没能发现任何端倪。
此刻这只是一面普通的冰墙，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这里片刻前产生剑灵的证据，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幻觉。
但林瑄知道不是。
那种感觉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旋风剑的感应，剑气的连通，还有光芒与身体接触后气走丹田，耳目清明之感，皆非虚幻。
是剑灵。
绝对不是幻觉。
那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先过去看看，你们待在这里别动，有情况我会叫你们。”林瑄说着朝这条通道的尽头走去。
看着林瑄消失在拐弯处，凌初夜若有所思地回头往寒冰洞的正门方向望了一眼。
过了几分钟，通道那头仍旧没有声音，洛云泽试探着喊了一声：“林老师？”
没有回应。
“林老师！”
依旧没有回应，山洞里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原本在察看冰墙表面的凌初夜转过来，抬腿朝通道里走去。
“诶，初夜哥——”
“我去看看。”凌初夜示意他稍安勿躁，他一直走到通道尽头的拐角，发现右手方向的那抹光亮竟然真的是通往山洞外。
他没有立即朝那边走，只是转过来对洛云泽和陆雪依道：“这里可能是另一个出口，你们先过来吧。”
两人也走到拐角处，凌初夜让他们先往山洞外走，自己留在最后。
待洛云泽和陆雪依已经走到了山洞的出口，他又转头望了望通道里面的冰墙，这才迈开步子顺着拐弯的方向走向洞口。耳中飘进了前头不远处陆雪依疑惑的声音：“这地方……是哪里？还是十里画廊吗？”
“应该是吧。”洛云泽的声音显得不太确定。
凌初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脑子却转得飞快。
他感觉到了什么。
但他说不出来。
这山洞里有一股奇怪的气息。
林瑄不可能一声不响地丢下他们三个人独自走掉。
那他去了哪里？
走出洞口，脱离长时间的昏暗环境后，即使是傍晚天空的光线也显得有些刺眼。凌初夜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拿出折叠的地图展开看了下，竟一时没能看出现在身处何处。
面前依旧是连绵的山谷，道路两旁的树木以一种混乱错杂的秩序生长着，毫无章法可言。
这里应该还是百草谷内吧。
“要不给林老师打个电话？这里应该有信号吧……”洛云泽摸出手机刚打开界面，就愣住了。
凌初夜翻出自己的手机，瞥见左上角一格竖线都没有的信号，意外的同时心中也有了数。
“没有信号，这下不仅联系不上林老师，连血盟的人也没法联系了，”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倒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是不是意味着装在手机里的监听定位也没用了？”
“大概吧，”凌初夜收起手机，“本来想着打给楚景笙，他或许还能告知我们现在的位置，现在看来这条路也堵死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回身注意到地面上细微的脚印。
若地面所积尘土严重，人经过后的脚印会比一般情况更明显。
但这里……
凌初夜蹲下来，目光在山洞口扫视了一圈，一直扫视到三个人已经走出一小段的这个位置。
不存在重叠的情况下，没有第四个人的脚印。
也就是说……
“……那我们现在岂不是……”
看着对面两人凝重的神色，凌初夜起身点点头，语气平淡地道出了一个事实。
“确实有点麻烦。”

“盟主，监听信号突然断了。”
“嗯，怎么回事？”楚景笙听着手下的汇报，问道，“定位呢？”
“定位能显示，但好像一直停在十里画廊不动。”
“电话能打进吗？”
“也不能，那边的信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屏蔽了，现在除了没有动静的定位信息，我们等于同七剑断开了联系。”
“哼，横竖他们不可能逃得出去，整个湘西现在都被江东盟的人围起来了，”楚景笙笑了笑，“给我查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是。”
楚景笙放下茶杯，拨通了一个号码。
“有事快说。”对面很冷淡。
“韩小姐，”楚景笙的声音凉凉的，“是你动的手脚吗？”
“我干什么了我？”韩恋晨陷入迷惑。
“是你切断了七剑的监听系统么？你以为这样就能帮他们脱离控制了么？”
“……哈？”那边静默了几秒，“监听系统是你们自己搞的东西，赖我做什么，我只从你那里拿了定位信息而已。”
“韩恋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倚月阁——”
“你等等等等，”韩恋晨有点摸不着头脑，“我懒得跟你废话，让你准弟媳来解释吧。”
“信不信我现在就割破你喉咙，”话筒对面隐约传来一声冷冰冰的低语，似乎是对着韩恋晨说的，随即电话被那个声音的主人接了过去，“喂，楚大哥，是我。”
“筱落？”楚景笙一愣，“你现在和韩恋晨在一起？”
云筱落很自然地回答：“是啊，我们在地心之谷，如果顺利的话这里的封印或许今天就能解开。”
“……所以七剑那里的通讯不是她造成的？”
“七剑？”云筱落顿了顿，“你不是把定位给了她吗，我也看到了，七剑今天是在十里画廊吧，但是从刚才开始他们的定位就一直没有移动过，不知道和你说的情况是否相符。我一直盯着韩恋晨，确实不是她动的手脚，这点我可以作证。”
电话那头传来女生带着嘲讽意味的轻笑：“楚景笙这人疑心倒是挺重。”
云筱落并未理睬，继续道：“楚大哥，怎么了，是七剑的通讯断了吗？”
“对，现在原因不明，既然不是韩恋晨，那便是我多心了，”楚景笙笑着说道，“看起来你们合作得还算愉快。”
“呵……”云筱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听不出喜怒，“少拿我开心，如果不是想解开鼠族的谜团，你以为我愿意跟她合作？”
“至少你们现在相安无事，不是么，”楚景笙悠悠地，也不多废话，“你把电话给她，我再跟她说几句话。”
电话被韩恋晨拿了回来，楚景笙开口：“韩小姐，刚才是我错怪你了，不过看样子你也并未遵守与七剑会和的约定。”
“我并没有打算遵守，”韩恋晨淡淡道，“现在不在你的近距离控制范围内，我就把话说清楚了。首先，我是否与七剑会和对你的计划并无太大意义，如果明知我和凌初夜曾有纠葛还硬要把我们凑一块儿，那我劝你早日放弃这种恶趣味。其次，我来湘西主要是因为我堂妹，既然她不得不代替天狼门承担起解开封印的职责，那么我此行的第一任务便是保护她的安全。这个理由，你接受吗？”
“呵呵，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做……”楚景笙慢条斯理地笑着说，“我怎么会不接受，湘西境内，韩小姐想去哪，便可以去哪，但还望韩小姐莫要让我失望啊。”
“能让你失望的东西太多了，”韩恋晨也笑了笑，声音轻了几分，“我可不敢保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