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45

十月二号。倚月阁。
“起得迟，没看见群里消息，”莫琳琳嚼着一片吐司，伸手探了探盛豆浆的杯子，发现还是很烫，又收回了爪子，“你若不回来也好，国庆干脆别出门了，免得被游客挤死，这边刚好七剑要来，我还得奉调查局的命去配合他们行动。”
“七剑？凌初夜？”耳机那边传来模糊的疑问声。
“是啊，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杀人不眨眼——”
“好了打住，我记性还没那么差，”韩恋晨扶额，及时截断了莫琳琳不知是第几次妖魔化长虹剑主的行为，“听起来现在如临大敌的应该是你啊，睡着懒觉大中午才起来吃早餐，莫琳琳你真是心大。”
“啊哈哈……因为今天上午是欣然姐去。”
“欣然姐？那你呢？”
“我起迟了所以很显然……”
是真的心大！
“小心表姐开除你这个不务正业的员工，”韩恋晨无语，“虽然我也觉得欣然姐去更合适，毕竟她是旋风家的人。”
“是吧，我本来就是想让欣然姐接手的，但由于京城那边的案子我和筱筱负责得多一点，熟悉度更高，筱筱又回不来，所以调查局指名只能我跟进，欣然姐最多只能辅助。所以今天干脆让她去和她哥叙叙旧。”
“说得好像多年没见似的……他们不是暑假才见过？”
莫琳琳老神在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亲兄妹的感情你是不会懂的。”
“怎么越听越不对味……那他们有说什么时候走吗？”
“谁？七剑吗？不知道，大概要等查清江东盟政变的事才会走吧……怎么了？你莫非……想回来？”
“差不多吧，我想回韩家一趟，当然……”韩恋晨纠结了一会儿，“最好能避开他们。”
你怕不是在抓梦脚？
莫琳琳把脱口而出的方言憋了回去，思考了一阵子，说道：“想避开他们……其实说难也不难，但说简单也不简单……你要不易——哦不，没什么，是我想岔了。”
“你想说易容吗？”韩恋晨叹了口气，“琳琳，没事的，你不用瞒了，我都知道了。”
莫琳琳惊得停住了咀嚼的动作：“What？你知道了？”
“反正曾经易容成‘南宫悦’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两年前的事我也知道了一些，辛苦你们瞒我这么久，以后你们在我面前也不用避讳他们的名字了。”
“老大跟你说的？”
“不全是，”最开始好像是南宫落说的吧？但是现在易容似乎并非上策，“不管怎么样，易容术这条路走不通，‘南宫悦’的人皮面具当时是温辰睿给我做的，现在他不在……”
说到此处她微微哽了一下，声音稍显低落，但随即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很快便恢复了常态：“温辰睿已经不在了，且过去唯一掌握真正易容术的温家已经全族灭门，不是么？”
莫琳琳沉默片刻答道：“是的，但是弄一个不那么完美的次等皮囊也非难事，只是粗劣些，违和感重些，时效极短，极易暴露罢了。”
“那我还不如直接戴个面具呢，”面具何尝不是更招摇？叹气，“算了，我还是直接回来吧。”
横竖上回去京城也没有易容。
“Wait，桥豆麻袋！”莫琳琳一时间嘴里英语日语混在了一起，“保险起见，你把南宫悦的证件带着。就算没有她的皮，证件在某些程序上还是能蒙混过去的，到时候我给你开个bug。”
“这个没问题，证件都在。”不久前去京城刚用过。
但此次若真要回韩家，任何假身份对她来说，恐怕都是无意义的吧。
“你想清楚，现在江东盟很有可能已经不是几个月前你能自由来去的光景了。你避不开七剑也罢，若撞上那些暗处紧盯着韩家的虎狼之辈才是更糟糕的吧。要是他们知道销声匿迹多年的韩家小姐突然回到江南，你看看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大半个暑假的功夫，你怎么说话越来越像筱筱了，”韩恋晨颇感奇异，“我知道了，谢谢你，琳琳，你真是个小天使。”
“……噫，你赔我的鸡皮疙瘩。”

“要回韩家吗？”
南宫落抱着双臂倚在栏杆边，懒懒看着刚挂了电话的韩恋晨。
“大概吧，”韩恋晨抬头望天，“韩家对我来说，已经有点陌生了。虽然每年我都会回江南，但回的都是倚月阁，自己家门却从未踏入一步，或许这次……是真的要回去了。”说着视线扫过头顶标着“蜀西路”的路牌，又看向对面：“这就是你说的那家制药厂？”
南宫落不置可否，拉着她过了马路，从大门进来，厂里人员稀疏，显得冷冷清清。她边走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但你这一去，七天能回得来吗？”
“难说，所以才纠结啊。如果寒假再回去时间肯定更充裕，但我又怕中间这几个月陡生变数，若是他们联合起来针对韩家，二叔不在国内，堂妹比我还小，单靠爷爷一人撑着韩家，怎么可能不吃力？”
在知道某些事情之后，或许她确实无法再像失忆时期作为旁观者的自己一样，对生她养她的韩家坐视不管。
“你是想把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来吗？”南宫落嘴角挑起微笑，“你明知自己现在的处境，去趟京城都要遮遮掩掩，现在你若不仅不遮掩，反而变本加厉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蹦跶……”
“他们也只能看着。”
南宫落望着韩恋晨，对于她的回答显得饶有兴味。
韩恋晨挑眉：“调查局势力虽然遍布境内，但毕竟江北才是他们的大本营，现在他们也在逐渐失去对江南的控制。我在江北江南境内虽然都需要小心翼翼，但情况还是有区别的。相比较调查局的长年通缉和血盟的软硬兼施，江南形势更有利一些。”
“难不成你打算答应与血盟合作了？”
“暂时没有，我只是手上有一个筹码而已。”
这个筹码，或许可以用在调查局和血盟中的任意一者身上。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两人走进去。
“冰魄剑？”
电梯门缓缓合上。
“不错，”韩恋晨笑了笑，“说起来倒要感谢凌初夜，让我打消了解开封印的念头，想来如今局面，冰魄剑呆在雪山底下确实比呆在其它任何地方都要安全。目前调查局手中没有血玉，血盟手中有碎片，无论是哪一方，想找齐剩余的部分，除了地毯式搜查的死办法，还有一种，就是得到七剑的帮助，通过七剑合璧获取其余碎片的位置信息。”
“七剑合璧，七把剑缺一不可。只要冰魄剑取不出来，七剑俱在的条件就永远不可能成立，七剑合璧就势必无法完成，其它六把剑同理，”南宫落缓缓抚掌，“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封印冰魄剑的深意，真是好算计！两年前我竟没能悟出。”
韩恋晨：……？
“我又不是预言家，”韩恋晨有些汗颜，“两年前我肯定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地出于报复心理罢了，谁知道两年后麒麟血玉会被人盗走啊。”
南宫落会信？这种时候韩恋晨的任何解释在她眼里都是“谦虚”的表现。
“那就当你歪打正着吧，反正你现在手上确实有了筹码，”电梯门再度打开，南宫落走出去，韩恋晨跟在她身后，两人进入了一个巨大的仓库，南宫落带她从堆成小山的箱子里七拐八绕走到最偏僻的一个角落，指了指，“喏，这些就是当时慕羽漠帮你存放在这里的东西，都打了包的，我也没开过封，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你要找的仪器。”
“放这里调查局的人不会发现？”
“蜀西路的制药厂又不是贵州那边，西南药都，调查局进货基本都走那条线路，上次运输苯丙胺被凌初夜拦下来那次你忘了？蓉渝这里来得很少，而且交易药品什么的基本都在楼下几层，这层主要是员工摆杂物的。”
韩恋晨走近前，看了眼箱子外的胶带，伸手一摸口袋，问道：“有刀吗？”
南宫落左右望了望，耸肩：“工作间应该有，他们天天封拆包裹肯定都要用，我去给你拿一个来。”说着朝远处的工作间走去。
南宫落去取刀的间隙，韩恋晨蹲在地上，对着这几个堆在一起的木色纸箱发了会儿呆，眼神没有目的地乱晃，冷不丁晃到堆在后面最边上的一个箱子。
这个箱子会引起她的注意不因为别的，是因为它是半敞开着的，封装时的胶带也被划开了。
有人动过这个箱子？
韩恋晨走过去，探着身子去够那个箱子，把它挪到跟前一看，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粒不知道从什么物件上遗落的纽扣电池躺在箱底角落，韩恋晨将它拾起来端详了一会儿。
南宫落拿了裁纸刀回来，见韩恋晨手里拿了个小物什仔细地看，问道：“你在看什么？”
韩恋晨把纽扣电池端在手心给她看：“电池，不知道从哪掉下来的，而且这个箱子已经被拆过了。”
“拆过了？”南宫落奇怪地蹲下来检查这个被拆开的空纸箱，“可能不是你的箱子吧？”
“可能吧，我看它们堆在一起，以为都是，”韩恋晨疑惑，“当时我的箱子都没做标记的吗？”
“好像没有，为了以防被人看出来，都只贴了蓝色胶带，应该这些蓝的都是你的……哦你提醒我了，这里面可能不全是慕羽漠帮你放的，还有更久之前你自己放的东西，大概都混在一起了吧。这空箱子也有可能是你以前放过东西，后来拿出来了？”
“先打开其它的看看吧。”
两人开始动手拆封，果然分别在3个箱子里找到了足球大小的记忆探测仪。
韩恋晨检查了其中一个，发现后盖里面放置的电池正是刚才见到的那种纽扣电池。只是由于时间太久，所有仪器的电池都早已不能用了。
“或许真是我自己拿走的。”韩恋晨很快明白过来，为什么她会在残月总部实验室里看见一模一样的记忆探测仪，约莫就是空箱子里被带走的那台。
这时南宫落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下来电显示，说了声“我去接个电话”便揣着手机走开了。
韩恋晨继续查看剩下的物品。除了装记忆探测仪的箱子，其余几个箱子里分别装着一些记忆修复研究的资料和文件，大部分是鸣商阁时期的，一小部分是“修复者”计划时期的。
最后一个箱子比起前面那些似乎格外的轻，韩恋晨打开它的时候神色一愣。
箱子里摆了两块银色怀表，两把手枪，和一沓散乱着的照片。
这可能就是表姐说的那个箱子吧？
翻开其中一块看起来新一点的怀表的盖子，里面是她的照片，另外一块稍显旧色的怀表里是一个面容有一丝熟悉感的神色温柔的男生。
和凌初夜这种多情公子的温柔不太一样，男生的温柔明显内敛许多，甚至有些寡淡，而且眼里似乎总是浮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悲色，这使得他嘴角仅存的一丝难以捕捉的微笑都显得不那么真实。
如果说凌初夜这种人是带着致命诱惑的罂粟花，这个男生则更像沉默的向日葵。
可她所见到的凌初夜又似乎并不全是她想的那样。
有时候她看着他，会发现他眼里也敛着一片空洞的沉默，那种神色似乎并不属于他，不属于那个强大而果决的七剑之首。
……为什么她又想到了凌初夜？
韩恋晨神色微暗，放下怀表，拿起那沓照片，发现基本全是她和那个男生的单人照或合影，除了日常生活中的，还有化着妆穿着比赛服装挂着奖牌的。
花滑。
她基本可以确认了，这个男生应该就是温辰睿。
心脏传来微微的钝痛，韩恋晨静静地靠在箱子边，一张张地翻着。她想，这应该是失忆后的她，第一次以如此近的距离，清晰地看见这个叫“温辰睿”的人真实的模样吧。
仓库里很安静，除了楼下间断性发出的货物运输的轻微噪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堪堪飘过，天地间不余一丝声响，再无动静。

我又意外地看到了那只怀表。
哥哥曾经说他把自己的那块送给了别人。
现在它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但我很快认出那不是爸爸留给我们的怀表，现在的这块只是看起来很像。
哥哥说这是那个人的回礼。
我问他是不是心仪的女生送的定情信物。
哥哥瞪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可我看见了啊，他转身的时候嘴角抽动了一下。
像是在笑。

若颜
晏清九十六年二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