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44

当最后一个黑衣人倒在血泊中，云芷心惊魂未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缓缓将手放下。
手中枪口，硝烟未散。
溅在风衣上的鲜血早已干涸凝固，与布料幽暗的黑色融为一体。
男人一动不动地站着，背影萧索而冰冷。
云芷心感觉四肢都被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或者说不敢动弹。
“凌……？”她张开嘴，似乎想喊出那个名字，但她费力地吐出一个字后，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短短几个字，竟此般难以出口。
男人微微侧过脸来，面罩之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盯住了她。
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
上回她看见这双眼睛的时候，那里面曾是一片令她沦陷的星空，混着和煦的春风，如水的温柔。他温和有礼地握了握她的手，笑着说“云小姐，幸会”。而现在，那眼中有的只是近乎映出血色的狠戾和冷酷。
她不敢相信。
她甚至想退缩，想转身逃离，但双腿定在地面愣是一步也迈不开。
而男人却开始朝她一步一步走近，直到在她跟前停下。
她犹有惊疑地望向那双眼睛，发现那片血红已然再无影踪，男人的眸子又恢复了平日的清润与温情，就像她第一次见到的那样，仿佛刚才她所看见的狠戾和冷酷都只是须臾幻觉。
男人伸手，云芷心微惊，以为他要对她做什么时，却见他抓住自己面罩的一角，没有丝毫犹豫地将它扯了下来，露出了隐藏在面罩后那张完整的脸。
没错啊，是这张脸。
真的是他。
竟然是他。
云芷心嘴角僵硬地动了动。
“这个秘密，”男人富有磁性的声音自唇边低低地响起，听不出情绪，“现在你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了，”云芷心轻轻说着，眼睫微颤，声音却出奇的冷静，“凌公子，你想灭口吗？”
“你觉得呢？”男人露出一丝木然的微笑，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刮去她嘴角的鲜血，但他手上残留的证实了方才那场杀戮的血迹又因着这个动作再度沾上女子白皙的面容，显得有些触目惊心，“如果我想灭口，刚才你被牵连进这场冲突之时，我为什么要出手救你？”
云芷心愣愣地注视着他。
“我本无意救你，这只是回礼罢了，”男人似笑非笑，“你刚才，故意把自己卷进来，是想救我吧？”
是了，刚才？
前一刻她还以为这位看似文弱的翩翩公子不可能以一敌十，哪知下一刻他便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大开杀戒。
此刻男人的眼神分明在对她说着“你很天真”四个字。
“……是，又如何，”长久的寂静之后，女子竟勾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这个筹码，足够要挟你吗，凌公子？”
她在说什么？
她想说的是这个吗？
不。面对这个自己倾慕着的男人，她原本要说的是：“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这样他就还是她心里的那个他。
还是那个初见时一身正气的七剑之首，意气风发的长虹剑主。
可她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在想什么。
不过她知道的是，这或许便是她人生中头一回耗尽勇气的出格举动。
其实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但话音既落，便也再无转圜之地。
男人唇角不动分毫，维持着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幽黑的双眼静静地盯着女子笑语嫣然的面容，不知过了多久，那眼里渐渐有了笑意和凉意。
“足够了，云小姐。”
他抓过她的手，将她在混乱中丢失的那枚玉扳指放入她微微汗湿的手心，郑重地合上。
然后，他没有再留给她一寸多余的目光，转身离去，衣角带风。
粘带着泥土和细沙的玉扳指自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云芷心握紧了它，感觉到的却是烫伤般的轻微刺痛。

晏清七十七年四月。
由于阴差阳错被牵扯进一场黑道纠纷，云芷心撞破了凌子宸与暗夜门的关系，注定了她和他之间被动缠绕着再也抽离不掉的联系。
在凌子宸的生命中，云芷心成为了知道这个秘密的第一个局外人。

返照斜初彻，浮云薄未归。
秋分过后，很快便是国庆。
十月的江南似乎仍旧暑气未消，陆雪依一下飞机就喊热要吃雪糕，洛云泽按照惯例去给她买可爱多，但碰巧可爱多没有了，只剩下梦龙。陆雪依噘着嘴很不高兴，洛云泽顺口吐槽她一句：“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你管我。”
“你吃可爱多长大的么？梦龙不比它好？”怎么这么喜欢可爱多？
知不知道同在和路雪旗下，梦龙可是比可爱多贵出几乎一倍啊喂！
“梦龙甜到发腻，”女生嘴上嫌弃着梦龙，但还是接过来利索地撕掉包装外壳，咬了一口，笑容很是灿烂，“吃可爱多长大怎么了，我不可爱吗？”
“是是，你最可爱。”洛云泽无法，只得应和道。
两人说着话走回原处，林瑄和凌初夜站在那里等他们。林瑄看见陆雪依手里的雪糕，眉毛抽动了一下：“……君茹，你哥让你少吃冷饮。”
“林老师，就这一根，我没事的，”陆雪依嘻嘻笑着，像是撒娇般地恳求，“今天真的很热啊！”
“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冷饮怎么了？”洛云泽明显维护自己的女友，他侧过身，声音似有不爽，认为陆萧管得太宽，“她是个成人，又不是小孩子了。”
“刚才不是你在说我像小孩？”
洛云泽：“……”
林瑄看着洛云泽被陆雪依的打脸式反问噎得闭了嘴，略微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君含跟我说的，雪依从小有慢性胃炎，生冷的东西不宜多吃，他记得很牢。”
洛云泽哑然，陆雪依有胃炎？他认识她这么久竟然还不知道有此事。
他转身看向一边满脸写着“我好得很”的女生，伸手狠狠揉她发顶，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你怎么不告诉我，暑假还吃那么多冰淇淋。难怪有几天夜里起来听见隔壁翻来覆去的声音，问你你也不说，原来是在胃疼？”
“间歇性的而已，第二天就好了，没那么严重。”女生不甚在意地吐了吐舌头，一边口头上敷衍了事，一边对着手里还没吃几口的梦龙做出防御姿势，生怕下一秒对面的人就会伸出魔爪把它毫不留情地夺走。
“胡扯！”暴躁男生在线发飙，“这要是严重了出人命怎么办？”
“慢性胃炎才不会出人命呢！”
“反正下回不许吃了，我不会给你买了！”态度变得太快，翻脸如同翻书。
“我不要！”女生抗议。
“好了别吵了，”凌初夜适时地插话进来，视线转向陆雪依，“雪依，你有带药没？”
“有，林老师给了一些。”
林瑄点头：“君含叮嘱我的，带着以备万一，免得到时候急用还要到处找药店。”
“那就行，”凌初夜盯着陆雪依看了一会儿，“你自己注意点。”
“我会的。”
不知为什么，陆雪依竟觉得凌初夜平淡的目光背后暗藏着一股强到逼人的气势，直盯得她心头一凛，竟生出一丝隐隐的胆寒来。
在这股带着几分审视意味的视线之下，再精明的伪装似乎都无所遁形。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要露馅了。
还好凌初夜又及时地收回了目光，走到一边接电话去了，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陆雪依暗自松了口气，心中不由忖道，不愧是江北盟主，七剑之首的气场，果然名不虚传。
雨惜姐姐竟有这般胆量单独去和他谈判，换成是她，指不定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了吧。
凌初夜不信任她，陆雪依感觉得出来。
看来这紫云剑主之路，还长着呢。
嘴角弯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不过，这毕竟才是开始，不是吗？

凌初夜确实不信任陆雪依。
即便知道陆雪依的身份没有问题。
当初陆雪依一直逃避且抗拒验DNA，加上陆萧执意相信陆雪依就是自己失联已久的妹妹，不打算让她做DNA比对时，凌初夜就持相反意见，两人在医院里一番争执，不了了之。凌初夜第二次去找他时，陆雪依不在场，陆萧跟他说了实情。
“那天对打时我趁她身上软筋散未散时取了一根头发，之后私下里验过了，她就是雪依，这点不会有错，”陆萧说，“但是我知道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凌初夜心道原来你知道。
没看出陆萧演技也还是不错的。
陆萧又道：“你肯定觉得这事过于巧合，过于顺利，是么？我也有这样的感觉。雪依不是，或者她不完全是我记忆里那个天真懵懂的雪依了，我不知道魔教这些年除了把她训练成杀手外还对她做过什么，洗脑或是逼迫都未可知也，当然我不希望是其中任何一种。如果这是魔教的计划，他们打算利用雪依来做什么？在没搞清这个问题前，你我都不能打草惊蛇，这样雪依会有危险，魔教对七剑的威胁也将超出可控范围。雪依是我唯一的妹妹，现在也是我唯一剩下的亲人，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我不想也不能再失去她。”
凌初夜静默了一阵：“那你打算如何？就这么让魔教的计划继续进行下去？”
“目前唯有这样最为稳妥，”陆萧视线定在凌初夜脸上，“我不在的时候，拜托你帮我盯着她，一来保护她的安全，二来留心她的异常行为。”
要说陆雪依正常，反正凌初夜是不信的。
但只要还没有威胁到紫云剑，没有触及七剑的底线，凌初夜现在就不能对陆雪依做什么，也不能表现出任何异样。
他算是看清了一点，即便现在的陆雪依不再是那个单纯的陆雪依，陆萧也不会放弃。
陆雪依虽然从魔教出来了，但她的心志未必真正脱离了魔教。
陆萧想把陆雪依彻底从魔教拉出来，拉回他妹妹原来应有的样子。
“如果真有这场戏，我们得陪着魔教演下去。”

调查局派来提前驻扎的接洽人员是个姑娘，姓易，但并非本家人，只是易家集团下一个名义上分支的族人。姑娘样貌平平，做事却是一板一眼，很快速地将酒店手续和行程规划安排好交给他们，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只说有事随时联系，便自觉地退场，给他们留出说闲话的空间。
林瑄看着负责人给他们的房卡，视线转向洛云泽：“还好床都是分开的，不然我说什么也不会答应你俩一个房间。”
“啊？”这边两人尚且没有反应，或者思维根本还没在同一个维度。
人家小情侣自己有分寸，林老师你操心他们那么多做什么？
简直像个奶妈。
当然这种话凌初夜打死是不会说出来的，于是他的表情由细微的纳闷转回了淡然。
“他没这个胆量。”说着抽过一张卡转身先把他们这间的门推开。
“初夜哥！你——”洛云泽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也不知在急什么，耳根有些发红。
我说什么了吗？
凌初夜带着看透一切的眼神转头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没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了句：“早点休息，负责人说明天上午九点出门。”
“去哪？”
“江东盟总部。会有情报部门的人来接洽。”
洛云泽惊讶：“一上来就谈判吗？”
“不，只是先去探探情况，”林瑄补充道，“我们既无预约也无通知，临时造访估计是见不到云家家主的，但平日里总部肯定是云家的人当值为主，我们先传达一下七剑的调查请求再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