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43

陆萧把妹妹交给林瑄照顾时曾经嘱咐过洛云泽的事,林瑄觉着以此来促进洛云泽重拾奔雷剑法也不失为一剂良方,所以每次洛云泽来找陆雪依,林瑄都将他挡在门外,微笑地告诉他奔雷剑法每练至上一层可以让他见女朋友一次,把小伙子气得直跳脚,但效果也不是没有,原本整天不务正业、无所事事的公子哥竟然真的开始收心练剑了。
半个暑假的功夫,纵使是磨磨蹭蹭的,他也已经从原来的两成练至了四成。
林瑄对此感到欣慰,所以也就没有太严格,开学后便没再拦着他,这样自己有课不在家或是带宝宝的时候正好让他陪陆雪依练剑。
陆雪依这里就不是很顺利了,她天生身体弱,虽然后来经过杀手训练,但多为近身刀枪之术,武功剑法这一套对她来说终究困难得多。
陆雪依没有住校,有课的时候去学校,没课便待在林家。洛云泽每隔几天就来以陪同练剑为由找她,实则只是想找机会见见她而已。
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陆雪依还是寒彬晴的时候,他对她的关注远没有到现在这个程度。他们几乎每天都能见面,一起逛街一起吃饭,除了没亲过嘴,没在一起睡觉,其它男女朋友之间该做的事情无一例外都做过了。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却又不像一对恋人,有话就聊,没话各自沉默在自己的世界里,冷冷淡淡的,仿佛陌生人。
陆雪依于他来说算什么呢?
如今在他眼前的不再是寒彬晴,可除了名字和身份的转变,还有什么改变了呢?
她对自己是否还是真心的?
万一也是假的呢?她也只是为了任务接近自己?
他想知道,他想问她,但每次看着她的眼睛他都开不了口。
“我说,你能不能认真点,你这样我还以为自己练得很好呢。”陆雪依知道自己练剑的进度并不乐观,但她不满于洛云泽每次都故意放水,制造她练得“还不错”的假象。
“我自己就是个半吊子,”洛云泽脚尖落地,收了剑,换了只手拿着剑鞘,轻微地甩了甩胳膊,“能把剑抓稳了已经不错了,跟你打倒是刚刚好。你么……你哥告诉过我,你身体不行,也没有从小就坚持习武,所以练得慢些没什么,不用心急。”
“我最讨厌不能速战速决的事情。”
陆雪依撇撇嘴,转头见洛云泽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盒,眼睛一瞪。
“洛云泽,”她用剑尖远远指着他,“才多少天没见,我不在你边上,你越活越回头啦?”
洛云泽怔了一下,慢慢地收了回去:“……我忘了。”
“以后再这样,我就不让林老师放你进来了,”陆雪依说着看见洛云泽似乎处于神游状态,便收了剑走过去,“你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吗?总感觉你心不在焉的。”
洛云泽安静了一会儿,抬眼看她,但没有说话。
“最近没喝酒没赌博吧?”
他默然摇头,不知陆雪依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知道奔雷剑剑铭吗?”
他有些茫然地继续摇头。
“不沾酒,不沾赌,一身正气,只为苍生,”女生娇笑着凑到他跟前来,“我说,你是该好好去恶补一下你家的家史了,起码去看看动画,连我都知道。”
不沾酒,不沾赌?
“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剑铭,摆明了就是针对他的吧。
女生亮晶晶的眸子迷了他的眼,他突然才想起,现在的他甚至愿意为了她答应浪子回头,重新回到自己在奔雷洛家原有的位置。
真不像他啊。
打小他就和大哥截然不同,大哥从来都是那么优秀,那么耀眼。而他自己呢?他不符合奔雷家族继承人的任何一个标准,身上除了会一点武功,也不具备任何一个能够胜任奔雷剑主的优良品格,更没有继承家族的心志。
如今,他却又不得不被推着坐到了这个过去就不想接近的位置上。
“如果可以选择,你会心甘情愿地接受紫云剑主的身份吗?”
女生对他的问题感到疑惑,但她仍然笑着回答:“我没有选择的机会。”
“为何?”
“因为我已经成为了紫云家的唯一后代。”
“我是说假如。”
假如你可以选择。
女生看着他,缓缓道:“我会,因为我不想让哥哥失望。”
洛云泽微微一愣。
我不想让哥哥失望。
“云泽,哥相信你。”
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穿透耳膜,洛云泽胸口猛地一疼。
“你哥对你这么重要吗?”他无意识地喃喃道,不知道是在问陆雪依还是在问自己。
陆雪依看着他,默了一会儿。
“怎么说呢……我是寒彬晴的时候不重要,但现在我是陆雪依。哥哥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当然很重要,”陆雪依说完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讷讷道,“云泽哥哥,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个话题的……”
“没什么,”洛云泽沉默了很久,慢慢地说,“是我自己想起了我哥,我……”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泛着青白色的奔雷剑。
“肯定让他很失望。”
一直都是。
“你先前是怎么答应你哥说你会好好戒酒,努力练功的?他们白死了?让你在这颓废光阴?”
真狠啊。
这是因着肃清行动的事来找他那次,陆萧为了激他而说的重话,他感觉得到陆萧是为自己好,可他的话却又无可避免地刺痛了内心深处最为脆弱卑微的暗区,让自己的不堪赤裸裸地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轻而易举地激起他的怒火。
陆萧每次都是这样。他想自己好,想让他振作,想让他成长起来。他像大哥一样和风细雨,也像大哥一样严厉管教。
大哥死前,他一直都很讨厌大哥的说教,但他同时又一直在仰视大哥,依赖着大哥。大哥死后,陆萧不知不觉中取代了这个位置。洛家灭门后的这些年来,他用尽一切办法逼着自己一寸一寸挪动脚步走出颓废的舒适区。
陆萧就是这种人。
可他不得不像遇到威胁的刺猬一般竖起全身的锋刃,以恶狠狠的态度做着无谓的抵抗。
一瞬间的伤感席卷而来,男生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拔不出来,以至于他都忘了原本想向女友倾诉的另一件事情。
前天他久违地去了大哥的坟上,发现家里人的墓碑前被人摆放了花束。花朵已不再新鲜,花瓣显得枯萎而干燥,看样子隔了有些时日了。这并不奇怪,奇怪的只是大哥墓前的那束花,竟然以一种不太自然的姿势倾倒在地上,和旁边一座空碑前的花靠在一起。
他去问公墓管理员时,对方也说不清楚来由,因为登记册上找不到任何与这块空墓有关的信息,只知道这块墓确实是被人买下来的。
只是一座空墓而已。

空墓,又怎么会有花呢?

“所以这一系列事故都是血盟的谋划?”易子寒浏览着案情报告书,目光犹疑地扫过警官的脸,“那起初在车祸现场搜到的暗夜门标志,你又要如何解释?”
“暗夜门如今残党稀疏,成不了气候,车祸应是血盟嫁祸于之。包括之前我们外出调查奔雷家旧址时遭到枪手袭击,也是血盟派出的人,他们使用的枪支与我们调查到的型号基本相符。”
“嗯……”易子寒好不容易看完,放下报告,摸了摸下巴,“看来确实要给血盟一点教训了,本以为它经过上次风波后能安分些。”
凌初夜知道他说的风波是指一年前,那场动乱的平息他也参与其中。
“少校的意见?”
“把血盟列入这次的肃清名单,到时连着魔教一块儿收拾,”易子寒看见凌初夜欲言又止的表情,“我的意思是等麒麟血玉的事水落石出之后。凌警官,你放心,你们七剑的意见调查局肯定会酌情纳入考虑,但归根到底,肃清行动的存在不可或缺,这一点是不能改变的,希望你明白。”
警官眉毛轻轻抖动了一下:“在下明白。”
“那么既然这桩事基本了结了,你们便准备去江南的计划吧。”
“我已经和其他几剑商量过了,除了冰魄和下落不明的青光,其余人都没问题,还有就是,”凌初夜顿了一下,“我联系不上陆萧,不知道他是否能去,少校应该比我清楚他的情况。”
“他暂时不能离开京城,有些医学上的任务需要他完成,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易子寒皱眉,“你刚才说到冰魄和青光,青光家的案子还在重审,暂且不提,冰魄怎么了?”
“妍妍没有冰魄剑,面对麒麟血玉的交涉,她相当于手无寸铁,这点您是知道的。而且她也不想耽误自己的课程,我就没让她去。”
“我记得刚找回来的紫云剑主也还在念大学吧?她怎么就有这么多空闲时间呢?”
“她课少,请假也方便。”
“……那随你们吧,反正有人去就行,”易子寒摆摆手,“到了那里我会让前段时间先派去的人接应你们,你们互相照应一下,与京城保持联系。”
凌初夜离开总部,还没回到警署,一个电话便急匆匆地打过来。
“凌队,看守去喝了口水,开了会儿小差,这小子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办法撬了门,人从偏门跑了,现在我们正在追——”
凌初夜听到这个消息似乎并不惊讶,沉默了几秒后出声道:“别追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一会儿过来。”
“诶?凌队?”对面的下属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本来多留他几日也只是想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的,跑了也不打紧。”
不过他寻思着,警署拘留室的门锁这么好撬的吗?
看来质量不过关,该升级了。

时间回到几天前。
凌初夜拿着指纹报告去离车祸发生地只有一条街远近的目的地找人时,碰巧撞见他要找的目标人物正在街角有些鬼祟地探头探脑,正所谓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是把人揪了个正着。
也不过是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是街边花店的店员。
他拧开瓶盖,喝了口水,转身扭开了拘留室的门。
里面铐着的人听见开门声抬起头,看见凌初夜又把头低了下去。
凌初夜走到他对面坐下来,打量了他一会儿。
“是你在车祸现场留下了暗夜门的标志吗?”
男生沉默着不说话。
当日汽车残骸里找到的所谓暗夜门的标志,是一朵干枯了的黄色待宵草。
待宵草的花语是“夜行性”,它于晚上八点绽放,释放一整夜的香气,直至第二天清晨枯萎。从前暗夜门正盛之时,其出没之地常留此花作为一种张扬的记号。
车祸现场有一束散落在地的花,云芷心说那天本来是临时带凌馨雨去剧院观看她一个朋友的演出,所以在花店门口停了一下,叫凌馨雨下去买了束花,等汽车再次发动后没开多远便失去了控制。
凌初夜之所以从散落一地的花束中认出待宵草起初并不是因为这是暗夜门的标志,而仅仅是因为它干枯的画风与整个花束格格不入。一束搭配好的花束中不可能只有一朵无枝无叶的干枯花瓣,更何况花店里卖的一般都是“美丽月见草”,是那种白日也绽放花朵的粉色待宵草,而非黄色的品种。
因而所有推测都指向一种可能——这朵花是在车祸发生后被人刻意放在现场的。
残骸部分能提取到的指纹损毁严重,包括花上的,但经过技术性修复与还原,还是可以将指纹与人对号入座的,不过是花点时间的问题。
“指纹和监控双重指控,”他把指纹比对信息和监控图片放在男生面前,缓缓道,“你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我不是暗夜门的,”男生终于说话了,“是有人让我趁乱把这朵花丢在那里的,花也是他给我的。”
“是谁?你认识吗?”
男生摇头。
“还记得他的样貌或衣着特征吗?”
男生还是摇头:“他全身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戴着黑色口罩,其他的我都记不清了……”
“你是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当天早上,凌家小姐来店里买过花后。”
凌初夜调取了花店周围的监控,确实看见一个全身黑衣的人短暂地进出过,看不清面部特征,但这身形和装束,很快勾起了他的熟悉感——那天袭击他和韩恋晨的黑衣人。
“他还说了些什么吗?”
男生犹豫了片刻,回答道:“他说如果我后面被问话,就让我替他转交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这个。”男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团被揉皱了的纸,递给凌初夜。
凌初夜展开纸张,抹平了一看,纸上没有字,只有两团交叠在一起的色块,仿佛红黑色的泼墨。他凑近闻了闻,不是鲜血,确实像是墨水,再仔细看这色块的大小,红墨水的延展痕迹明显比黑墨水大了一圈。
红?黑?
什么意思?
七剑和魔教?
不对,那与暗夜门有什么关系?
那换个角度,如果黑色代表暗夜门,红色……
联想到最近的江东盟事件,凌初夜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血盟。
血盟和暗夜门?
可这又与他凌家有什么关系?
警官内心一团困惑,但他突然愣住了。
一个不可能的可能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让他瞬间打了个激灵,背后几乎冒出冷汗,头部也开始出现阵阵剧痛,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头皮爆裂开来。
当天晚上,他直奔凌家老宅,避开了长老,单独进了母亲的房间。
面对他言语温和却态度坚定的逼问,云芷心终于说出了这个她埋在心底很久的惊人秘密,证实了他的猜想。
“暗夜门的事我早已不想再提,但如今看来,不提是不行了……”云芷心重重地叹气,“暗夜门确实是被嫁祸的,我不知道是谁,但车祸肯定不是暗夜门所为。我敢这么确定地跟你说,是因为我知道,暗夜门的门主……就是你。”
空气霎时凝固住了。
暗夜门的门主就是你。
碎片轻轻地在脑中粘合起来,来回追寻又重复丢失的图景似乎终于初见端倪。
凌初夜盯着自己母亲脸上复杂的表情,没有言语。
他在一瞬间失去了语言功能。纵然养成了向来处变不惊的性格,但面对这个冲击力极大的事实,疑惑,震惊,难以置信,统统在头脑里膨胀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是暗夜门门主?
“小夜,我知道你可能无法接受,你应该很想问为何你会是暗夜门门主,而我们凌家又为何会与暗夜门扯上关系……我本来想让这段往事尘封,让凌家与暗夜门彻底断绝一切关系,可你……唉……事到如今是不可能了……小夜,你以为暗夜门当初是怎么建立的?仅凭温佑宁一个人吗?”
温佑宁?这个姓氏……
韩恋晨曾经提起过一个叫“温辰睿”的人,但他搜索这个名字时没有查到任何相关信息,包括温家的其他人。
温佑宁会不会和温辰睿有什么联系呢?
按母亲的说法,外界公认的暗夜门创立者可能就是这个叫温佑宁的人,但实际上创立者不只他一个,还有其他人,并且与凌家有关?
凌初夜默然许久。
“还有父亲么?”
“是的,还有你爸,”云芷心嘴角挂着冷笑,眼里却是苦笑,“当年暗夜门真正的创立者其实是三个人——”
“除了子宸,温佑宁,还有一个,是我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四弟,云兰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