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拙的参与者,天真的设计师>>田野考察 2

开头彩蛋:十日谈

田野日记【2019.4.8-2019.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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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对于田野考察,我起初是很天真的,事实上可能是天真过头了。”
“田野考察这门课的实际情况和我最初的预期完全是两种画风。还没上课之前我是怎么想象这门课的呢?田野考察嘛,字面意思上看,大概跟上学期的外出写生课差不多吧,老师带领着全班到某个田野里,或许背个画板,或许带着本子,随便写写画画,回去再写一篇观后感,算是结束了,因此一开始对这门课根本不感兴趣,期望值是不高的。”
“事实证明我太天真。”
——《你的天空可清朗>>田野考察流水账》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这是上个学期我在付海鸿老师田野考察课的结课报告里曾经写下的文字。而此时此刻,已然结束第二次田野的我再回看自己当初的心得,竟有些哭笑不得。
我想着,这大概是一个“天真的人类学家”逃不出去的怪圈。


2


务川。仡佬之源。
最初听到这个地名的我满脸的不明所以,甚至我都不知道它在哪里。
在得知务川是遵义市下的一个自治县后,在一种“别的理论专业都能去大城市考察博物馆而我们去的地方怎么一年比一年要偏僻”的落差感中,我接受了这个“上山下乡”的现实。
但正如上学期的田野考察课一样,我的心路历程再一次经历了过山车。开始时有多嫌弃,结束时就有多不舍。
上次我在报告中诉说自己的想法时写道:

人类学归根结底研究的是人,是处于世界浩渺尘沙中的生命。而田野考察的价值在于经历。

为什么田野考察的价值在于经历?因为有些东西只有经历过,才会懂得。透过这次务川之旅的经历,再回头看最初的心态,我才猛然惊醒,觉察到自己的自私和丑陋。潜意识里想去“大城市”,想去“博物馆”考察,把去山沟沟里考察当作“上山下乡”。归根结底我都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扮演着一种自以为是的“城市精英”身份,对看起来艰苦落后很多的乡村持俯视、轻视、漠视态度。虽说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性,但毫无疑问,这是极度自私的。
无论是从我本身学习的专业“设计史论”,还是从田野考察背后的“人类学”角度出发,它们的对象都是“人”——不仅仅是博物馆中或史册里已成过去的人,也不仅仅是我们所以为的生活节奏相似的城市人,还有无数离我们很遥远的人们,他们不在工业化高速发展的现代都市,而是在偏远的乡村。但这不代表我们可以忽视他们的存在。如今时代的发展快到令我们几乎忘了,中国文明是扎根于乡村的,它深埋在千千万万个“务川”之中,是组成中国版图的绝大多数力量,在近年来“乡村振兴”话题的大背景下,我们如何能不关心?
“乡村振兴”似乎早已成为老生常谈,可“乡村振兴”真正落在实处的进度却并不理想。而乡村活化举步维艰往往原因都出在“闯入者”身上。
人类学的关键词是“他者”,而“闯入者”们嘴上念着“他者”,实际上却总是在做自以为是的事情。这也是我在整个田野过程中一直怀有的担心——即便我们有这个参与“乡村振兴”的积极性,又如何保证自己对仡佬古寨中人们来说不会成为尴尬的“闯入者”?政府尚且做不到的事情,我们一群涉世未深的大学生难道能做到吗?


3

或许不能。
当我对着修改了无数次的PPT继续孜孜不倦地敲击键盘的时候,当我在华康金文体的“仡佬厨房”四字外围拉出一个印章般的丹砂色矩形选框的时候,当我把杨馨手绘的海报用PS放进广告牌做成效果图的时候,我这么想着。
或许不能。
当我坐在席间,看组长文雯在台上条理清晰地做着陈述的时候,当汇报完毕之后,聆听村民和领导们的意见的时候,我这么想着。
其实很难想象仅仅八天时间,我们小组就能完成这样远超自己预期的成果。对寨老家厨房的宣传建立在老师的指导,景观组的合作,和我们视觉组成员的共同努力之上的。海报由杨馨主笔,我负责做汇报的PPT,设计海报上的印章字体和做效果图,文雯负责汇报。我们的最终方案修改了不知多少回,在考察了历史遗迹和生活活态两种厨房类型后,我们决定以博物馆的厨房为原型进行艺术化处理,从本地人和游客两个角度传达生活气息和人文关怀。


我们曾为着贫瘠的元素提取耗尽了脑细胞,之后PPT又删减了很多句段,将它们全部简化为直接明了的关键词,通过这个过程我倒是深刻体会到了“他者”角度的重要性。张老师说过向村民和领导汇报不仅仅是我们的独角戏,更重要的是让听者听清,听懂,也不产生视觉疲劳,因为很少有人能耐着性子读完太长的整段文字,而关键词则更易于接受和理解。
但在投影仪昏暗的光线里,在混杂着呛人香烟味的掌声中,我也看见了意料之中的结局。确实如老师之前所预估到的,并非人人都能满意或感兴趣,而且在听过村民和领导的感想和点评后,我们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反复修改、现已自我感觉良好的成果仍旧存在各种各样的细节上的问题。虽然我们时间有限,肯定无法做到完美,也无法让所有人都满意,但对于这样的田野实践,更多的应该是反思,因为我们往往最缺乏的就是从“他者”角度考虑问题,而这样的视角,这样的态度,也绝非这十天半个月能够完全具备的。
所以回到那个问题,我们能做到吗?能做好吗?
或许不能。但那又如何?
我们虽不能说成功,但我们也并未失败。
须臾几日,也许我们只刚刚开了个头,问题仍旧很多,或许很多未解决,也或许还有更多等待被发现的问题。
或许这十天旅程只是一个开端。
田野有心,设计无外。方兴未艾,永不落幕。
一种思维的转换,一种学习方法的培养,一种人类学视角的锻炼。哪怕成绩只是差强人意,哪怕没能收获最满意的答复,但若对我们的视野和思维方式的转变能有那么一丁点的效果,那也足矣。

成果方案图


4

说到“田野有心,设计无外”,不知话出何处,也不知如何详尽诠释,但总觉得这短短八字极其触动人心。
此前我一直很难想象田野与设计这两个相隔甚远的主题能融合在一起,直到这次田野考察。这条宗旨般的八个字牢牢地将我与这场田野牵系在一起,连接着仡佬古寨中经历过的所有的汗水与酸甜苦辣咸。
怎会没有不舍?
想起我们顶着烈日在古寨中走得汗流浃背,迎着太阳仍旧努力对着摄像机镜头比着手势龇牙咧嘴,眯缝着被日光刺得睁不开的眼睛,肩并肩靠在一起。
想起我们兴高采烈地蹦上游船,跑上二层,迎着碧蓝清澈的洪渡河水远眺九天母石的风光,下船后爬台阶爬得气喘吁吁,也不忘一窝蜂地跑去台阶转角看水流中成群的蝌蚪。
想起寨老家风声的宴席后,喝高的寨老带着大家一起唱歌,逗得我们又笑又闹。想起博物馆邹馆长亲切地向我们讲述民艺活化的心愿,并希望我们为博物馆创造一片收集梦想的天地。
想起朴实的申祺修爷爷,天真活泼的小学生们,用竹篓背着娃娃的明月山庄女老板,还未到花期的百合花海,乐园里的跷跷板和旋转木马,还有风过脆响的风铃长廊……一切的一切,谈不上有多美好,但一切都是那么的质朴和温暖,古寨那一份淡淡的落寞,仿佛时间久了也会静悄悄地在其中开出花来。


在我个人看来,这场田野之中,我们一直扮演着双重身份——我们既是参与者,也是设计师。
这两个身份,撇去其中任何一个都不行。如果参与却不设计,则枉费了“乡村振兴”的预期;如果不参与就设计,又势必变成画蛇添足的粗暴“闯入者”。
我们在参与的过程中逐渐融入龙潭村,融入仡佬族人们的生活中,摒除自己的主观,尝试着从他们的视角看待问题,以一种追求主客观平衡的态度进行我们的设计构想。不断发现问题,不断进行改善。
笨拙的参与者,天真的设计师。
即便笨拙也要尝试参与,即便天真也要尝试设计。
“有心”方能“无外”。
到最后我便会发现田野即是生活,设计也是生活。
田野有心,设计无外。或许这便是最简单质朴的诠释。


5

就如老师开课前曾说过的那句话,乡村振兴真正要达到的目的是通过人、物、事三者的有机串联,让乡村里的人能够开心地笑,这是人类学的本质,也是设计服务的本质。
虽然我们的设计实践只在此进行了短短十日,但我们已经在冲着这个方向行进,我们也许尚且优质而笨拙,但我们已经开始在参与的过程里慢慢融进对龙潭村生活的思考中,我们正在逐渐走近这里的一草一木,走近这里的人们,也逐渐走进这片土地最为温热的那颗心脏。我们摸索,思考,当我们学会用最真切的微笑向它伸出双手,它也将向我们慢慢敞开苍老而坚实的怀抱。
纵然十年饮冰,亦难凉热血。面对人类学,面对设计,我们的态度都应该始终如一。
路还很长,唯有自勉。
致敬田野,致敬设计。

全班合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