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38

莫琳琳直到九月一日才得以从京城离开。调查局下了全城戒严的命令，交通关卡管得紧，动不动就扣下来盘问，各类手续也比以往更加难办。她原本的计划是三十号回去，结果没料到二十九号调查局就已经开始戒严了。
还好报道时间是九月二日，勉强赶得及。
她和苏筱的任务还未结束，但由于她还要上课，苏筱便让她跟着林欣然先回去。林欣然在京城待了快一个暑假了，要不是兄嫂的事拖着，她早就想尽快脱离京城了，再加上林瑄现在又要帮忙照看紫云家的姑娘，抽不出身前往江南，林欣然便提议自己回去顺便帮他探探消息。
“原本他们七剑是打算去江东盟查看情况的，现在阴差阳错的一个都没去成，也是奇怪。”
莫琳琳转头：“为啥？”
“几天前凌初夜不是下班时被人开枪打了吗，人还没出院呢，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凶手的线索。冰魄跟你一样也要开学了，雨花和奔雷不知道什么情况，似乎都很忙，小紫云现在没人看管，交给我哥了，所以我哥也走不开。”
“怎么感觉都这么巧呢？”
“谁知道呢，难不成是有人捣鬼想拖住七剑不让他们有机会接触江东盟的事？”
“感觉可能性很大啊，等我们回总部先看看江东盟到底发生了什么吧，”莫琳琳撇撇嘴，“话说回来，上次那件事，调查局竟然没有怀疑到我们头上，算我们走运了，不然我们这次怕是早被扣押起来了。”
林欣然知道她指的是调查局档案库被入侵的事。
“啊，那件事，”她若有所思，“易家的人那么精明，怎么可能不怀疑，但天底下黑客那么多，又不止倚月阁一家有破解技术，你和筱筱又有不在场证明，他们能拿你们怎样？再说了清者自清，本来就不是你们。”
“也不知道是谁，怎么也不把偷到的情报散步出来给大家分享一下，”莫琳琳对调查局的档案库一直兴趣不减，“不过调查局口风可真严啊，都到这地步了还是没有透露一丁点档案库的具体位置，要是哪天我也有机会进去看看就好了。以我们的技术想进去还不是小菜一碟？”
“好了，你少惹事，自己脑补一下就差不多了，老大说了，你想知道的那些事要不了很久会自己浮出水面的，我们只需要等。”
“好吧，”虽然老大的话听起来有些想当然，但莫琳琳还是信了，她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哎，我们先去打登机牌？”
“行，然后顺便解决一下午饭。”
说话间，莫琳琳突然回头往后望了一眼，林欣然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可能是错觉，”莫琳琳回过头，“刚才总觉得对面一个人很面熟。”
“谁啊？”林欣然也回头望去，机场大厅人头攒动。
“不知道，就是感觉好像在哪见过那张脸，”耸肩，“算了，不管了，走吧。”

关宇翎及时冲进办公室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局势。
“老大，人是我送走的，与舒儿无关。”
对峙的两人转过脸来，关雅舒轻轻叫了一声：“哥……”
关宇翎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阿翎，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顾南竹眯了眯眼，眸中寒光闪过，直直射向关宇翎，语气嘲讽，“私自放走人质，你倒是没把舒儿也一起送走啊，让他们一家团聚不好么？”
关宇翎愣了愣，关雅舒低声道：“老大，是我求我哥帮忙的。我留下来也是我自己的决定。”
“怎么？不想和他团聚？”
“我本就是残月的人，去七剑卧底……犯下大忌，本应当领重罚，老大你对我已经很宽容了，我感激不尽，愿意将功补过。”
“说得很好听，瞧瞧你那不情愿的表情，”顾南竹点点头，冷笑道，“你以为撇开了孩子就能全身而退？”
他瞧着林家那位可是个重情的，上次那通电话听得可真是让他都快感动了。
“我姓关，但宝宝姓林。”
林绮君是旋风家族的血脉。
而她的分量，终归无足轻重。
“看来你也有这个自知之明，”顾南竹盯住女子略显苍白的脸，“舒儿，你向来不蠢，怎么会不明白旋风家的血脉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重要的筹码。可你还是亲自把你手里掌握的最重要的一枚棋子搞丢了。”
“老大，”关宇翎开口劝道，“我们现在有了青光，就不需要再利用旋风了。眼下既然已经得知是魔教派陈子君去偷走了麒麟血玉，我们的重点便应该转移到陈子君身上了。”
顾南竹沉默了一会儿。
“但半成品能让她恢复的只有这么点记忆。”
上次注射半成品后，陈子君醒来后出现了记忆错乱的情况，但韩恋晨在她的回忆里检测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去偷麒麟血玉是魔教下达给她的命令。
这下众人都懵了。
问题还是回到魔教身上了。
那么麒麟血玉应该就是在魔教手中啊，为何魔教不承认呢？
直到二十九号顾南竹从林瑄那里得知了江东盟政变的事，才知道血玉已经疑似落入江南派系之手，但这个发展着实令他大跌眼镜。
如果陈子君没有说谎，那么魔教不承认偷了血玉也变得情有可原起来，因为血玉很有可能是还没到魔教手里就中途被别人抢走了。到手的鸭子突然飞了，魔教自然不愿意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怎么肯承认是自己谋划了偷血玉之事？但具体血玉是怎么从陈子君手里转移到了江东盟，陈子君全然不知，或者是根本没能想起来。
当时韩恋晨只是在一旁咂咂嘴，敲着笔记本键盘继续写她的药物研究报告：“知足吧，跟你说过这只是半成品，她没出现脑死亡就不错了。”
实验之后韩恋晨很快离开了，走之前二十七号下午她一个人进了办公室，没有人知道她和顾南竹在里面谈了些什么，从头到尾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发生争吵的迹象，顾南竹竟然默许了她的离开。
这之后唯一的改变是，陈子君不再使用残月妍的代号，而是以她本名的“君”字为号，作为一个全新的成员记入了残月组织的名册。
顾南竹不开口，也没有人敢多问，直到今天谈到半成品，关宇翎终于斗胆问了出来。
“老大，半成品研究到成品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你为什么就这么放了——”
为什么就这样放走了她？难道Boss忘了当初下令追捕韩恋晨的时候他的表情有多狠戾了吗？好不容易把人追回来，费了多少人马，就这么把人放走了，夏允宣和云墨影的小分队怕是要哭吧。
顾南竹打断了他：“留她还有用，她答应帮我们跟进记忆修复的研究。”
“那小媛……”
顾南竹搜捕韩恋晨就是想搞清楚两年前是否是她背叛了组织，害死了李媛的分队，而现在这个问题明摆着还未解决。
“两年前的事先暂时放一放，现在首要的是麒麟血玉。”
老大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关宇翎无奈只好住嘴，但他心里隐约感觉到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舒儿，既然你想将功补过，我就给你一个机会，”钢笔在指间转动着，顾南竹抬眼看向关雅舒，“你去江南那边看看，务必给我搞清楚麒麟血玉究竟在谁手里。”
关雅舒面无表情，动了动嘴唇：“是。”
关雅舒跟在关宇翎身后走出房间，关宇翎转过身来面对着妹妹，叹了口气。
“你以为你躲起来他就永远不会发现你的身份吗？我当初就不同意你们俩的事，舒儿，你怎么就不明白？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样下去只会对彼此造成更大的伤害。”
“哥，你别说了……”
“我不说，我看着你这样消沉下去吗？再怎么说那也是你亲生的孩子，是我亲外甥，你……你是不是打算以后都不管不顾了？和他断绝关系？”
关雅舒露出嘲讽的表情：“这不是你们所希望的吗？”
“以组织的立场当然是这样，但我毕竟是你哥，你现在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说什么？否则你觉得我这次会冒着危险答应帮你把孩子送走？”
“哥……”关雅舒眼眶一红，扑进关宇翎怀里，但她终究没有哭出来，只是静静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去江南也好，先避一阵子，也当散散心吧，但你必须好好想想后面怎么办，林瑄不是傻子，你能骗他几时？等他发现了你的身份——不管是曾经的魔教还是现在残月的身份，你要怎么面对他？你别以为躲着不见就没事了，或许你暂时没事，但绮君呢？”
关雅舒愣了一下，抬头看见哥哥严肃下来的脸色，关宇翎语重心长地看着她说。
“现在可不是曾经的和平时期，你觉得七剑家族会容得下林绮君的存在吗？”

陆雪依第一次走进林家大宅，发现林家比陆家还要大一些。她怀着一种新奇的感觉在客厅和长廊间来回走动，无意间看见了置物柜上方的一个木质相框。
她停下来，走近了几步，拿起了相框。照片中是一对并肩而立的情侣。
男的她一眼就看出来了，正是林瑄，而女的……
“怎么了，君茹？”林瑄走过来，见她一直拿着相框出神，便问道。
“……额？”陆雪依回过神来，“没，没什么……林老师，这是……”
“你师娘，叫关雅舒，她……”林瑄看陆雪依的神色，心头的疑惑开始朝外蔓延，“你认识她？”
“不，不认识……”陆雪依表情僵了一下，一瞬间的支吾没能逃过林瑄的观察。
林瑄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脸色开始认真起来，他放缓了语速，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和蔼亲切些：“君茹，没事的，你跟老师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好吗？我很关心你师娘，这些信息对我来说很重要。”
陆雪依看着林瑄略带恳求的目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道：“我见过她。”
“在哪里？什么时候？”林瑄的语气有些急切。
“……魔教。”
陆雪依声音越来越低，等她说完这两个字，抬眼看见林瑄脸色大变。
“哇——”
这时客厅那头的摇篮传出响亮的哭声，吸引了陆雪依的注意。
小姑娘跑过去好奇地望着摇篮里小脸都皱起来的宝宝，像是发现了未曾见过的新事物一样有些兴奋，但没有经验的她也不知道此时该如何应对，便顺手从茶几上拿起一个拨浪鼓对着他摇晃起来。
这招对林绮君竟然出奇的有效。
错落有致的“邦邦邦”的鼓点声下，宝宝的哭声竟渐渐地止住了，他的注意力被那根发出奇妙声音的圆形物件转移了过去。
他睁着一双大眼睛，带着一份同样的好奇盯着眼前陌生的小姑娘。小姑娘朝他努努嘴，他蓦地咧开嘴笑了出来，手脚并用地在空中胡乱挥舞起来，似乎想去够姑娘手中那面小小的拨浪鼓。
陆雪依觉着这小娃娃着实可爱，转头正想叫林瑄，却见他仍以刚才的姿势怔怔地站在原地。
“林老师？”
林瑄定定地看着相框中微笑着的女子，视线胶着在她的轮廓上，她周身的一切景物似乎在刹那间全部塌陷了下去，坠入了黑暗深渊，包括那个与她并肩站着的，自己。
什么声音？
是婴儿在啼哭吗？
他不知道，此刻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外界所有近在咫尺的嘈杂和话语对他来说似乎都显得遥不可及。
为什么会是这样？
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反问自己。
为什么你没有怀疑过？
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妹妹的脸。妹妹虽在倚月阁，但能提供给他与关雅舒相关的信息也有限，因为关雅舒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所有情报网上能查到的背景几乎都只有短短几行字。
但林欣然离开京城前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
“哥，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嫂子的身份？”
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怀疑过？
那天短暂的通话中，他试图隐晦地询问妻子她所在的位置，但她却说自己也不知道。
“阿瑄，对不起……”
她的话音方落，通话便被毫不留情地掐断，将两个人仅有的接触再次化归为零。
是的。
他从未怀疑过。

飞机抵达金陵时，已是傍晚六点十分。
一切顺利。
林欣然取了托运的箱子，坐地铁回倚月阁总部。莫琳琳行李少，加上她想先回自己家一趟，就没陪林欣然去托运处，两个姑娘下了飞机后便各自分头行动了。
两人并无多话，保持着同行间的默契。
但她们都隐隐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很顺利。
一切都很正常。
正是因为太正常了才引人怀疑。
不是说江东盟政变吗？江南地区不是已经被控制了吗？
金陵城沉浸在那片一如既往的繁华夜色中。宁静祥和的氛围中，找不到任何“变故”的迹象。
各大交通枢纽巡逻安保的也照常是金陵警署的那批人。
莫琳琳回到莫家，给林欣然发了消息，说自己问过家里人，但他们也都说近期江东盟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也没有重大的通告。
难道江东盟政变的消息从一开始就是莫须有的谣传？
但能引起调查局这么重视的，怎么看也不像是谣传。
林欣然回总部联络了几个江南分区的情报员，他们反馈的信息也是一切正常。
这就奇怪了。
林欣然发了条消息给慕羽漠，对方很快给她回了电话。
“没动静是吗？”慕羽漠似乎并不惊讶，“要么是谣言，要么是假象，可能后者几率大一些。现在既然什么都没发生，你们该干啥干啥去吧。”
“老大，我们是不是得去韩家看看……”
“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回归正常生活就行。”
“就不管了？”
“倚月阁本来就不该管这些事，”慕羽漠淡淡道，“我们之中除了阿晨都不是韩家的人，没理由过早卷进去。”
慕羽漠言简意赅，林欣然大概明白她的意思。的确，按现在的情况看来，如果说倚月阁是因着本身中立的性质还没有受到影响，那韩家就完全不同了。作为江东盟的主干之一，它是直接处在大众视线中央，处在刀剑浪口的，无论韩家和云家这两大家族是否已被策反，她们要是此时随便找上门去很有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敌暗我明。
“那我们静观其变？”
“嗯，可以暗中关注，多余的事别做。”
“好，”林欣然想了想又问，“老大，那这事要不要告诉阿晨？”
“她不问你们就别提，”慕羽漠顿了一会儿，“我估摸着她会直接来问我，到时候我来跟她说。”
“你打算把韩家的情况告诉她吗？”林欣然微惊，“你想让她回韩家？”
“我只负责陈述客观事实，回不回去她自己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