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35

八月二十九号上午。
陆雪依发誓她不是有意进她哥的房间的。
她只是练剑后上楼换衣服,经过陆萧房间门口时听见了“啪嗒”的声响。杀手的警觉让她迅速停下脚步,身形缩回几步退至刚才那面墙。
陆萧去搞“修复者”后,一周最多只能回来一趟,平时家里不可能有别人,除非刺客?
但过了许久也没再听见响动,陆雪依向房间里探头望去,才发现刚才的声源是一支钢笔,被窗外的风吹得滚落下了桌子。
“……”陆雪依舒了口气,也觉得是自己警惕过头了,便走过去捡起钢笔丢回桌上。
转身想去关窗时,视线无意中扫过陆萧的桌面,突然顿了一下。
桌子上散乱地平铺着几张A4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陆雪依觉着眼花,略略扫了一遍,似乎是有关“记忆芯片”的实验记录,她轻手轻脚地翻了翻,尽量不改变这些纸原来的位置,随即她又触到了一个厚度较大的东西。
她好奇地拿开覆盖在上面的纸,发现那是一本摊开着的边角有些破损的笔记本。
日记?
陆萧的字迹她见过,要么是笔力劲挺,力透纸背,要么就是医生写病历时的那种只有同行间才能理解的“天书”字体,但这本子上的字属于娟秀型,明显不是他的风格。
那是谁的?
低下头凑近了些,先跳过了日记的内容,陆雪依看见了每一条日记尾部的署名和日期。
若颜?
若颜是谁?和陆萧是什么关系?
她想再继续翻阅时,大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手一抖,差点将本子摔在地上,陆雪依透过窗户往下朝陆宅大门的方向看去,撇撇嘴,只好先将本子摊开在原来的页面放回桌上,又把纸张按原来的模样摆放好,窗户也顾不得关,小跑着下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高个子的青年男子,面容俊朗而温雅,看见她微微一笑。
“君茹,是我。”
陆雪依愣愣地看着他,脑海中迅速搜索着近些日子收纳进来的人际关系网。
“林老师好。”
房间内,书桌正对着窗口洒进的阳光,一阵风过,桌面上的纸张被吹得移了位。楼下的对话声隐没在风声中,变得模糊起来。
“你哥最近都不能回来,托我把你接到林家照顾一段时间,正好也能督促你练剑。”
“哦,好。”
又一阵风过,桌上的钢笔滑到了茶杯边上堪堪停住,纸张终于抵挡不住风劲的强力,被吹落到地上,四散开来。底下那本质量稍重一点的牛皮本还稳稳当当地躺在原处,只有其中的页面在随风翻滚,像一把舞动的扇子。
待风声止息,阳光也减弱了几分,扇面缓缓落下,随机的停在了一页。

韩恋晨真是个讨厌的女人。
没想到我今天会在修复者总部见到她,原来她就是那个医药部新来的实验员。
当初哥哥是因为她才会变得那么颓废,她现在却像没事人一样谈笑风生,还整天和凌初夜卿卿我我。
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以前会喜欢她,就因为脸吗?

若颜
晏清一百年一月九日

晚饭韩恋晨想吃面条,南宫落想吃披萨,两人简单粗暴地争执了一下,最后决定去吃火锅。
“按理说跳舞的都要严格控制饮食,就没见过哪个像你这么无所顾忌。”
对于同行的吐槽南宫落一贯不为所动:“控制饮食对我这种体质来说,不存在的。”
成功收获学妹白眼一记。
吃不胖了不起?
“我算是明白了,现在比较尴尬的事在于,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两年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你也以为我知道更久远之前的所有事情,事实上我们两个知道的合起来都拼不成完整的一角。”南宫落一边把丸子一个个丢进锅里,一边吐槽。
韩恋晨在一旁用筷子搅着自己面前的油碟。
“我也不是自主回忆起来的,是根据我所找到的证据推论的,别的我也想不起来,”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千方百计让我远离这些是为我好,但现在我半只脚都跨进来了,再说什么也无益。而且像你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怕是最为乐见其成,表姐肯定早就清楚你的秉性。”
丢完丸子,南宫落毫不在意地笑笑:“谁叫川西这边现在只有南宫家了呢,她有得选吗?慕羽漠这人常年需要待在京城,既想把你送得远远的又想近身保护,哪有这种好事?你也别怪她,她瞒着你也只是想能拖就拖,在她有能力扳倒易家之前尽量不让你受到波及。”
“我从未怪过她,”韩恋晨放下筷子,托着腮盯着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红汤,“是我自己太弱了,表姐为我做的够多了,以她天生自由而不受拘束的性子,原本她对这些江湖纷争的厌恶和逃避程度比我还严重。”
“嘛,慕羽漠确实是这种人……”南宫落眼里闪过一丝不明情绪,她想了想还是压住了话题。
韩恋晨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竟也没有再问下去。
“你刚才不是一直想知道两清的事吗?”
“当然,说吧,就等你这句话了。”
南宫落来了精神,不想韩恋晨先她一步卖了个关子。
“我告诉你,相应的,你也告诉我一些事。”
“什么事?”
“有关雪茗。”
南宫落愣住:“你……”
“这是我某一时期的名字吧?那天我也听见了,看来我没猜错,你果然知情,”韩恋晨用筷子挑起盘子上一片毛肚,笑了笑,“这是否就是你执着于和我同台比赛的源头?”

时间回到二十八号下午。
韩恋晨顺着轨迹来到目的地的废弃仓库时,毫不意外地看见枪手正背对着门口一动不动地站在阴影里,目光似乎在透过仓库里残破锈蚀的窗户看着外面杂乱的山石。
“不觉得把后背留给敌人是件很愚蠢的事吗?”一声轻微的脆响,枪口远远地对准了他的后背,“我本来都没打算追你,你逃得太慢了,是故意引我过来的吗?”
枪手沉默了几秒钟,缓缓开口。
“你追过来的速度也比我想象中的慢很多,”声音不带感情,“你怎么知道我逃得慢?”
“监控啊,”韩恋晨微笑,“你以为我这么久才追过来是干什么去了?”
“你看了监控?”
“只能算是顺便,我是去删监控的,毕竟不能让他们发现我的存在啊,至于我会看见你蜗牛一样的撤退轨迹,也不过是个巧合。”
枪手转过身,黑色面罩遮掩着面容,他盯着韩恋晨手中的枪看了一会儿。
“他的枪?”
“是啊,为了打伤你,”视线左移,瞥了一眼他已经草草包扎过的肩头,“来不及处理,这枪沾了我的指纹,不适合在此时此景被调查局的人捡到,所以我干脆顺手带走了。”
“不错的反侦察意识,韩小姐,”枪手向前走了几步,小半个身子跨出了阴影,举起双手作和谈状,示意自己没有拿武器,“可否先把枪放下,我们谈谈?我并没有杀你的打算。”
“是吗?”笑眯眯地,枪依旧稳稳地端着,“你是说,你的目标是凌初夜吗?可我怎么看都觉得那子弹明晃晃的就是对着我来的呀。”
“战场上毕竟刀剑无眼,如有误伤还望见谅,我等本无意牵连到你,”语气一顿,“当然,我相信聪慧如韩小姐,定然明白我的意思。”
“你指望我这点智商能明白你的弯弯绕绕?能说人话吗?”
“那我就直说了,”枪手笑了笑,“我在向小姐抛出橄榄枝,希望小姐能看清形势,仅此而已。”
“什么形势?”
“想必小姐也知道江东盟的事情吧?”
“我知道,所以呢?”
“如今麒麟血玉在江东盟手里,天下将再也不是京城独霸的局面,调查局和七剑家族败势已现,天下易主势不可挡。这把火,只需再添几勺油便可成燎原之势。”
“这么说,你是那个发起政变的组织里的人?”韩恋晨道,“我倒是很好奇,是何方神圣敢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直接和京城叫板?血盟吗?”
“都说冰魄剑主冰雪聪明,果然名不虚传。”
我瞎猜的,韩恋晨心中无语。歪打正着?
“我不是冰魄剑主,也担不起这盛名,”韩恋晨面露嘲讽,“姑苏血盟,倒也在意料之中。你们是什么意思,想让我来做这几勺油吗?”
“我家主人知道小姐一向与七剑不合,七剑和调查局也一直薄待小姐,还多次陷你于不义,小姐难道不想夺回那些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吗?”
“你们楚家知道得倒不少,”韩恋晨缓缓放下举枪的手,顺着他的话附和道,“那你们能给我什么呢?”
“得麒麟血玉者得天下,待天下易主,京城势力被一并推翻,到时候小姐想做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好大的口气啊,看你们胜券在握的状态,就算没有我,你们也有信心达到最后‘围城逼宫’的目的,是吗?”
“这是迟早的事,小姐若加入,既能推动我们计划进行的速度,又能分一杯羹,何乐而不为呢?”
“是个诱人的提议,不过,你们怕是找错人了,”女生勾起嘴角,“首先,如果你家主人知道得足够多,就应该清楚,七剑的仇两年前我已经报过了,不过我猜他其实并不知道两年前确切发生了什么吧。其次,现在江东盟是云家掌权,并非韩家,就算是韩家,也轮不到我说话,说起来云家三小姐不是你家主子现任的女朋友吗?有这层关系,你们楚家又何愁拉拢不了江东盟?”
“小姐此言差矣,”枪手不卑不亢,声音平静无波,“江东盟如今虽为云家当家,实则两派分庭抗礼,一方是云家为首的鹰派,一方是韩家为首的鸽派,两方势均力敌,虽然在麒麟血玉的威慑下鸽派暂时妥协,但江东盟无法拧成一条绳,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是以必须解决这个隐患,免得后面内部相残。小姐虽多年远离家族,但以当年令尊前任盟主的名望,你若回到韩家,影响力依旧是不可小觑的。”
“若我拒绝你们的好意呢?你们是想将江南地区所有鸽派家族剿灭殆尽吗?”
“怎么会,自政变那日起,我家主人就说了,江南地区都是自己人,我们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内部相残,怎么会随便打自己人呢?不过江北盟的就不一定了,长虹凌家便是一个开头。”
“那起车祸也是你们……?可是凌夫人不是云家的人吗?”所以在现场发现的暗夜门标志,其实是血盟嫁祸于暗夜门的?
“凌夫人心向着凌家,向着七剑,所以她已经不属于我们这边的人了,”枪手道,“同样,我家主人虽不知小姐为何又与凌初夜友好相处,但若小姐定要向着凌家,便也不是我们这边的人了。今日之事便是一个小小的提醒。”
这提醒,不如说是警告吧。
“让我想想看,”韩恋晨思索片刻,“你们想灭掉七大家族中最强的凌家,尤其是身为江北盟主的凌初夜,就算不死也要暂时限制他的行动能力,因为七剑出发前往江东盟调查在即,你们知道一旦凌初夜踏足江南地区,所有事情都将不在你们的掌握之中,所以你们必须先除掉这个不定时炸弹,让七剑群龙无首,是么?”
“凌初夜很强,我们唯有这么做。”
“不错的计谋,”韩恋晨眼里若有所思,似笑非笑地望着对面的人,“你们就不怕我把这个计划说出去吗?”
“你会吗?”枪手不为所动,“我家主人让我放心地将这一切告知小姐,小姐还不明白我们的诚意吗?”
“看来楚家给了我足够的信任啊,真是稀奇。那好吧,作为回报,我不做任何干涉你们的事情,但我也不会加入你们。”
“小姐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早,我家主人说了,世事变化,无人可测。在决战之前,血盟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枪手转过身去,随即“砰”的一声,一阵烟雾自他身后炸开,迅速弥漫了整个仓库,韩恋晨往后退了几步,掩住口鼻,只听得玻璃碎裂声和他逐渐远去的余音,“那么,告辞。”
烟雾弹啊……
等烟雾散净,仓库中早已没了人影,韩恋晨走过去,绕开地上的碎玻璃,朝窗户看了看。
约莫是从窗口跑掉了?
低下头,望着手里握着的枪,女生陷入沉默。
韩家……

晏清九十七年。
“韩家?”南宫落一脸惊讶,“所以我上次把我妹的证件给你,你是拿去给韩家的小姐用了?”
“对,我表妹,反正这证件你也用不上,我把你们家当时留下来的bug修复了一下,给她暂时用一下,”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没吓着叔叔阿姨吧?”
“……没有,我爸妈高兴着呢,我这个‘妹妹’竟然第一次上场就把她姐姐给比了下去,我的地位岌岌可危啊,”南宫落磨牙,“他们现在估计还想着多培养一个继承人传承家业呢,就差直接认干女儿了。”
“有那么夸张?南宫家传的是古典舞,又不是世代搞花滑,只不过恰巧出了你这么个全能天才罢了。”
“你表妹也是学古典舞的吧?这身段像是练过的。”
“基本功肯定不如你,这次只不过靠着临时发挥的运气险赢了你罢了,学花滑是因为小时候姨夫说她力量不够,平衡力差,她自己又觉得滑冰好玩,以前还曾经把玉蟾宫荷花池冻起来自己滑着玩,被小姨一通数落,”慕羽漠似乎很少一口气说这么长一段话,也不带喘气的,“好像偏题了,总之她原来是搞双人滑的,前不久原来的搭档退赛了她就转到单人滑,而且她跟我说过,参加完这次比赛她也要退赛了。”
“退赛?”南宫落惊了,“她这刚起步啊,怎么就退赛?”
“因伤退赛,”慕羽漠语气平静,“怎么,你不希望她退?这几天你跟我通话不是一直因为被她压了次风头而耿耿于怀吗?”
“不过是一次意外,我还想下次再跟她角逐高下呢。”好胜心强的南宫落并不甘心止步于此。
“难得看见你有这种突如其来的奋斗精神,”慕羽漠简短地给出评价,“很欣慰。”
“滚!”
虽然经历了一次小小的打击,16岁的南宫落依旧是三年前出道时那只美丽而骄傲的小凤凰,她伸展着自己的翅膀翱翔在白云的最上层,俯视眼底万千鸟兽。一次小小的打击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她内心发誓一定要把这打击反弹回去,因为对手不是与她同段位的凤凰,只是只普通的小雀,还比她小3岁。
当时她想,笑话,她怎么能输给这样的对手?
这次比赛之后,南宫落才正式和顶着自己本不存在的妹妹名字的韩恋晨打上照面。
其实早在一年前,南宫落就已经见过韩恋晨了,但她见到的并不是韩恋晨本人,而是一张与自己五官有几分相似的脸,也怪不得她没认出是韩家的小姐。后来她问起这事时,韩恋晨说这是易容术。
“因为表姐说用的证件原本是你妹妹的,所以我自然要扮地像一点才不会引起怀疑嘛。”
“你怎么会易容术的?”
“我不会,是别人教我的。”
“谁教的啊?”当时南宫落摸着她真假难辨的皮肤,情不自禁地感叹道,“我妹妹要是能活着长这么大,应该就是这个模样了。”
“我原来的搭档。”
“就是那个退赛的温……温什么来着?”
“温辰睿。”
对,温辰睿。
南宫落回忆起一年前第一次看见温辰睿这个人的时候,韩恋晨也在场。那时温辰睿还没有退赛,她和韩恋晨也还是陌生人,她也还不知道温辰睿就是那个古老而神秘的温家的后代。当时两个人刚从赛场上下来,手里拿着脱下来的冰刀,一前一后地贴着人流走进后台休息区,时不时搭着话,女生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男生略微扶着她的胳膊。还未上场的南宫落与他们擦肩而过,正听见男生的声音:“雪茗,你去那里坐一下,他们马上拿扭伤的药过来。”
雪茗。
男生这么唤她。
这莫非就是这位“南宫悦”小姐原本的名字?
“师哥,你不觉得场地的冰有点软吗?踩上去冰刀都拔不出来的那种。”
“是有点,而且冰渣子多,等下去找他们反映一下……”
两个人说着话朝里面走远了,南宫落微微侧头望着他们的背影,久久无言。
后来韩恋晨解释说雪茗只是小时候爸爸取的小名。
这是南宫落第一次近距离亲眼见到温辰睿,同时也是最后一次,因为一年后真正和韩恋晨开始打交道时,温辰睿已经退赛了,而韩恋晨自己也准备退赛,巧合的是两个人的退赛缘由都是因伤。
即便后来成为了朋友,韩恋晨也很少提起温辰睿,南宫落问起来她也大多是三言两语打发了事,因而南宫落对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几乎是一无所知,直到韩恋晨正式退赛后的某一天。
韩恋晨来跟她道别,说自己要回京城上学了。
南宫落终于问出了一直埋藏在心底的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因为温辰睿才退赛的?”
韩恋晨愣了一下,说:“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什么意思?雪茗,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你明明可以直接从双人滑退下来,为什么又参加了单人比赛?”偏偏你参加的那唯一一次,又恰好赢过了我。
“师姐,你还是在纠结我赢你的那一次,”韩恋晨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本我没想退赛,我只是想证明没有他我也能活出自己,取得不亚于双人赛的成绩,但现在有别的事更让我关心,所以我只能暂时放弃这里的活动。”
“什么事?”
“一个研究,里面有我这几年一直想知道的事情,爸爸的死和他的离开很有可能都与它有关,”韩恋晨缓缓冲她笑道,“师姐,谢谢你教我‘惊鸿’的动作,若不嫌弃,等我回来和你比试一番,如何?虽然我知道我肯定跳不过你。”
“温辰睿不是因伤退赛?”南宫落明白韩恋晨话里的“他”指的是谁。
她似乎一瞬间明白了些什么,但她其实什么也没明白。

刚认识的时候韩恋晨一本正经叫她“姐姐”,她总觉得别扭,后来叫她“师姐”,再到后来上了和她一样的大学,又叫她“学姐”,只是这时候的韩恋晨不再是过去的那个韩恋晨了。
南宫落依旧觉得别扭,但她也习惯了。
有时她会有些怀念,又有些不甘。
这么些年,赛季流转,没有人再记得当年全能公主南宫落曾经被只参加过一次单人赛的妹妹南宫悦打败过,除了南宫落自己。
南宫落这个名字,本身便是冠军和金牌的代名词。而南宫悦,还有温辰睿,那些曾经的昙花一现,似乎早已被时间遗忘在角落,蒙上了淡淡的灰。
赛场上的“东方不败”折服过多少手下败将,但这些对南宫落来说似乎都算不上什么,因为年轻时的记忆在脑海中总是最为深刻,尽管知道想要赢那个人轻而易举,无需费吹灰之力,但那永远只能存在于臆想里而非可见证的现实。
想在冰场上赢她一次。
或许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执念。
韩恋晨走后,很久都再也没有她的音讯,包括温辰睿。又过了很久,仍旧没有温辰睿的消息,倒是传出不少长虹家公子和冰魄家两位小姐之间剪不断理还乱关系的风言风语,南宫落曾有意无意向慕羽漠证实,慕羽漠却说自己也不知内情。
再后来,便是两年前五月十日京城研究所的袭击事件。
慕羽漠将重伤的韩恋晨送到江西盟。由于京城将传播渠道封锁,南宫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便问慕羽漠,没想到慕羽漠也知之甚少,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韩恋晨在事故中受了伤,温辰睿为了保护韩恋晨而死。慕羽漠嘱咐她看好韩恋晨,又出门办事去了。南宫落心里大概清楚她是去部署慕家留在江西盟的那部分防御势力,隐约察觉到了这次事件的严重性。
事故发生几日后,京城才将对外屏蔽撤走,放出消息。从后来的新闻里南宫落得知这次事件伤亡惨重,枪击,爆炸加上火灾,研究所内部人员生还人数屈指可数,七剑之中长虹重伤,雨花轻伤,他们成为了那一小部分幸存者。
至于那些未被公布的死伤名单,也是后话了。
当时战火一触即发的气氛很快弥漫开来,但出乎意料的是还未到一个月,京城竟迅速地恢复了平静,就好似从未发生过恐袭,从未遭受过爆炸火灾的毁灭性打击,一切似乎以出奇快的速度回到了正常的运转轨道上。
仿佛整个城市范围内的记忆都被选择性清除了,五月十日被抹成一片空白。再没有新闻媒体在播报时涉及此事,也再没有人提起过与这场灾难有关的一切字眼。
新闻里最后一次出现与之相关的信息,是对伤者情况的跟踪报道,轻伤的雨花已出院,重伤的长虹,抢救多日,有幸存活。
而就在看见了这条新闻后,刚醒来没几天身体虚弱的韩恋晨在南宫落晚上走后便自己离开了病房,第二天早上南宫落过来时看见房间里没人,意识到不对,立刻联系了慕羽漠。
电话那头的慕羽漠似乎发出了一声极低的叹息。
“我大概知道她去哪了,”挂断前她留下一句话,“若有人来警署打探消息,帮我应付一下,我很快回来。”
南宫落还未来得及回个“好”字,对面只剩一串急匆匆的忙音。她放下手机,感觉尚有些神思恍惚,如在梦中。
太乱了。
她需要消化,可她知道什么呢?
她想知道那些掩盖在平静表层之下的真相。
但她无从得知。
她甚至都不知道谁拥有完整而真实的记忆片段。
这个世界像是一幅被震碎成了无数块的原生拼图,被人重新胡乱地拼接出似是而非的轮廓,画面不相融,却强硬地连成一线。而那些边角无法与板块任何区域拼合的碎片,散落在四周,成为汪洋中的孤岛。
迷雾笼罩着它们,平息了所有风浪,像慈爱的母亲搂抱着自己的孩子,哼着摇篮曲,呵护着哭闹声来临前最后的安宁。

“如果我是晏清九十七年退赛的话,时间线应该和九十八年去鸣商阁连接上了。”韩恋晨将结账的小票递给南宫落。
“正好对半唉,过会儿我打给你,”南宫落接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那你去鸣商阁之后的事还记得吗?”
“只记得实习半年就走了,具体为什么只待了半年也记不起来了,不过比起这个……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去鸣商阁与我爸的死和温辰睿的离开有关。我在调查局档案库里看见修复者主要名单里有温家,还加了前缀‘暗夜’二字。”
“……暗夜?这么说,暗夜门的背后是温家?”可是不管是暗夜门还是温家不是都灭门了吗?
“现在有两种可能:我爸的死要么与暗夜门有关,要么与这两个机构都共同研究过的记忆修复技术有关。”
“那你可能要问问慕羽漠了,你们倚月阁有关十年前的情报太少,不知道是不是她封锁起来了,”南宫落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或者,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
“什么?”
“问我爸,”两人走至车边,南宫落给韩恋晨拉开门把她塞进副驾驶,自己绕过来也坐进来,系好安全带,“以前我怎么没想到,今天谈话倒是提醒我了,十年前的那次肃清行动,他多少会知道点内幕。”
随着引擎发动的声音,汽车前灯破开夜色,绝尘而去。

试问可堪修复,可堪回转?
千人千面,耦俱相猜。
今昔是非,皆不知真假黑白。

【第1卷 迷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