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34

林瑄从医院里出来时已经将近深夜,停车场里空无一人。
他走到自己的车边,没有拉车门,而是定定地站住了。
“你又想问什么?”
“竹林居士,”从暗处走出一个人,缓慢地拍手笑道,“感觉挺敏锐的嘛。”
林瑄转过来看着那人一步步走近,冷冷道:“你什么时候放了她们?”
“我不是说过么,看你表现,”男子走到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住,“我也不会太为难你,只需要你每次提供一点内部情报而已,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过,让你帮我们得到麒麟血玉,从可行性和你们所谓的道义来说都不现实。”
“就算我提供信息给你,你们也不可能得到麒麟血玉。”
“是么,”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断言,嘴角吊着一丝冷笑,“七剑传人找得差不多了吧?人是到齐了,心齐不齐可就难说了,调查局可真不怕你们变成拖油瓶。”
见林瑄面无表情,男子继续说道。
“长虹一家接连遭到暗杀,冰魄雨花人在剑失,紫云刚被找回,青光全家灭门,旋风……也就你们家平静点了,是吧,旋风剑主?这些情报可都要感谢你啊,不然我都想不到如今七剑家族的处境这么悲惨。”
林瑄沉默了一会儿,一只手撑着车门上方,另一只手抵住额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百折不摧这个词,听过吗?”他眼里夹带着嘲讽,还有一丝无力,“若不是妻儿在你们手里,我现在就将你碎尸万段。”
“啧啧,旋风剑主终究是个重情顾家的人啊,我很感动,你告诉我江北盟会的结果和昨天发生的事情的具体情况,我就让你们夫妻通一次电话,如何?”
林瑄暗暗攥紧了拳头。

凌初夜感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持续很久,却断断续续。
梦里的男生拥着女生,亲吻她的额头,喃喃说着什么。
女生抬眼看他,眼里似乎噙着泪,她闭上双眼,泪水自眼角溢出,男生伸手帮她抹掉。
阿妍。
他这么叫她。
画面一转,他又在一片迷雾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背影转过来是女生冷笑的面容。
她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
男生感觉胸口猛地一疼,低下头看见自己前襟早已蔓延开来的大片血迹。
身体不听使唤地失去力气,倒在地面,视线中的女生步伐疲惫,还未走到跟前也支撑不住倒下,血泊将她伤痕累累的身躯环绕起来,一点一点地浸透苍白的皮肤。
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视线模糊前余光里的最后一幕是荷枪实弹冲上来的武装士兵,他们脚步纷乱,胶鞋在烟尘中摩擦着地面,几乎生出火花来。
时间将画面一点一点地拉长,像是一场慢动作的胶片回放。
凌初夜醒来时是清晨,身边趴着一个人,细看是袁冰妍,身上披着的外套不知何时已经滑落了大半。
他伸手帮她把外套重新盖好,袁冰妍本就浅眠,感觉到动静便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阿夜,你醒了。”她揉了揉眼睛,惊喜道。
凌初夜摸摸她的头:“为什么不回去睡觉,没必要守着我。”
有哪里不对?
他断片了?
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凌初夜绞尽脑汁,感觉脑子像浆糊一样,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混在了一起。
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了?
哦,是了,他好像是中枪了。
是什么时候……
“你感觉怎么样,头痛吗?”袁冰妍担忧地看着他,凌初夜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抬手摸自己头部的纱布,“医生说子弹还差几毫米就打进你脑袋里了。”
“今天是几号?”
“二十九号。”
凌初夜突然想起了些什么。
“阿夜,过会儿调查局的人可能会过来看你,顺便问点问题,你现在还记得当时发生的事吗?”
警官沉默了一会儿,放下手,头部右侧依旧传来微微的刺痛。
“让他们来吧。”他淡淡说道。

易子澈的心情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望。
警署去调取商场内部及周边监控时却发现昨天所有能拍到凌初夜出行轨迹的监控全部出现了故障,由于事发突然,周围商圈人流量虽大,目击者无数但能描述清楚情景的却寥寥无几,因此警署基本上是一无所获。
“有目击者反应,事发那个下午曾经看见你和一个戴着帽子的女生走在一起。”
“女生?”对方的眼神看起来有些疑惑,“我只记得昨天下午本来是送妍妍去学校的。”
易子澈眯起眼,目光移向一边始终没有说话的袁冰妍,后者不假思索地点头。
“你戴着帽子?”
袁冰妍点头:“你不会看监控吗?”
“昨日周围监控全部故障了。”
“啊?”
“那他遭遇枪击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不在,”袁冰妍皱了皱眉,“王府井离学校不算远,初夜送我去学校报道后我们去逛了会儿街,他要回警署办事,我就自己回去了。”
“也就是说,枪击案发生前你们就分开了,你对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丝毫不知情?”
“是,不过我觉得幕后黑手很有可能和制造云阿姨车祸的是同一伙人。”
袁冰妍的联想确实引起了易子澈的注意,他静静凝视着女生的眸子,半晌有些意味深长地转头看向凌初夜,微微笑了一下。
“凌警官,还烦请你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尽可能详细地叙述一遍吧,我们也好对此进行调查。袭击者在什么地方出现的,有几人,相貌是什么样,而你……枪声据说最初是从商场门口开始的,但你中枪被发现时是在巷子里,当时是否还有人与你同行?”
“我一个人准备回警署,”警官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眼底只有沉沉的黑色,看不到光,“但后面发生的事,我记不起来了。”
“记不起来了?”易子澈的微笑渐渐收起,但脸色未见怒色,似乎克制得极好,“是真记不起来了也罢,但如果你因为什么缘故隐瞒……”
头部受伤导致记忆再次错乱了?
这并非没有可能,但……
袁冰妍下意识地站起来挡在凌初夜前面。
“长官,他刚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您不要逼他。”
“这里似乎没有你说话的份啊,袁小姐。”
易子澈加重了“袁”字,袁冰妍微微一颤,又倔强地挺直了身子,刚想说话,被身后的人拉住手腕往后轻轻扯了一下。
“妍妍,你回学校吧,没事的,”凌初夜将她拉开,让易子澈冷硬的脸庞完全暴露在视野正中,“长官,在下知无不言,若不信您可以请他们来做记忆测试,您有事冲我来,不要针对她。”
凌初夜发话,易子澈也不好发作,看着袁冰妍对他说了句“晚上我再来看你”后拿了包走出病房,待门关上,转头盯住凌初夜,似笑非笑:“凌警官言重,我也是为凌家考虑,前不久令堂令妹刚刚出事,这回又是你出事,若不尽快调查清楚,对你们家族是极为不利的。”
“多谢长官关心,不过等过几天我出院,这件事还是我来查吧,毕竟是我们凌家的人出事。”
言下之意,此事由我警署接手,调查局就别管了。
易子澈盯着凌初夜半晌。
“抱歉,此事调查局恐怕无法置身事外,凌警官可能还不知道,正是因着监控发生故障,我才如此急于从你这儿获取点有用的信息,并且现在我们有理由怀疑这和前几天的档案库入侵一案有极大的关联,那么此事就不单单是凌家的事情了,你明白吗?”
“既如此……”凌初夜面色淡淡的,“您请便。”
“除此之外,我有必要搞清楚,你还忘掉了什么,还记得多少事情?这关乎七剑与调查局之间的合作进程。”
“您指什么?”直直地看向易子澈,眼神随意而坦然,“我只是记不清昨日发生的事,其余的事您想问什么便问吧。”
出了医院,易子澈坐进车里,久久地沉思着。
他本来担心凌初夜会想起什么不该想起的事情,现在看来他的担心的确是多余了,除了记不起昨天枪击案的具体情况,他的记忆同两年前最初的状态并没有什么区别。
纵然他很想通过凌初夜揪出这背后鬼影似的的幕后者,但既然凌初夜也没印象了,他也就没必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
是这样吗?
但他总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疑。
凌初夜是否是真的忘记当时发生的事暂且不论,监控的故障就足以让易子澈怀疑这不是巧合而是人为的破坏了。
不知过了多久,前排的司机见长官一直没声音,低声问道:“长官?您是回去还是……?”
易子澈回过神来,简短地吐出几个字:“去实验基地。”
“是。”
这几天陆萧一直呆在实验基地未曾出来过,应该不是他动的手脚,但易子澈觉得还是有必要去他那里问些事情。
汽车启动,易子澈拨通了一个号码,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全城戒严,搜捕一切可疑人员,错抓一千也不许放过一个。”

好巧不巧,某位可疑人员在戒严令发布下去的前几个小时登上了回成都的飞机。
南宫落照常结束了一日的排练,剧场里的人渐渐走空,她刚准备下台换衣服,视线突然扫到观众席中间靠前的位子上一动不动坐着的人,脸上出现一丝惊讶。
“你都回来了?这么快?”
韩恋晨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南宫落毫不在意地微笑,转身:“我去换个衣服就走,现在化妆间没有人……看你这脸色,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说。”
韩恋晨从座位上起身,跟着她进了后台。
“在谈话开始之前,容我好奇一下,昨天才发生的枪击案,跟你有关吗?”
“原本没有,”韩恋晨顿了顿,又说道,“现在有了。”
“什么意思?你在现场吗?”
“我不太想现在就跑题,学姐,”韩恋晨打断了这个话题,皱着眉将手中的册子递给南宫落,“你看看这个。”
“什么事这么心急,”南宫落嗔了一句,知道打岔对她无用,接过册子,看到封面时眼神很不明显地滞了一下,但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将整本薄薄的册子翻完一遍,递还给韩恋晨,依旧笑盈盈地吊着嘴角,“你想练这支舞?我记得‘惊鸿’可是被你们家列为玉蟾宫禁术的。”
韩恋晨没有接,依旧皱眉盯着她。
“南宫落,别装了,拿镜子照照你现在的演技有多差,”韩恋晨叫了她的全名,“你自己家的东西自己不认得了吗?”
南宫落维持着微笑的表情看着韩恋晨,好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将视线移开,嘴角的笑容微微褪去一分,声音里似有叹息。
“好吧,”她丢下另一只手里揉成一团的卸妆棉,缓缓道,“我承认,当年这支舞是我教你的。”
韩恋晨眼神微动:“是我来找你的?”
南宫落点点头,把“惊鸿”的册子塞回她手上,继续换她的衣服:“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第一次见面的那场比赛。那个时候我跟你说过,这个不知道你忘了没……过来搭把手,我后面拉链够不着……南宫家是舞蹈世家,玉蟾宫这支舞的前身其实是从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因为祖上曾有人与蓝家联姻,将这技艺带去了玉蟾宫,加以改编,便有了‘惊鸿’。后来你我二人混熟之后,你便请我教你动作,你说玉蟾宫这么多年来无人敢触碰的东西,你偏要练出来看看,再谈信不信邪。”
我信你个鬼,糟老头子坏得很。
“你拉倒吧,别添油加醋,我失忆也不至于忘掉所有的事,我小时候再叛逆也不可能说过这话。”
“呵呵,我知道糊弄不过你,”南宫落咯咯笑起来,看起来很高兴,“逗你玩的,你让我教只是单纯地喜欢跳舞而已,这支舞确实不错,不过说实话,你跳得终究逊我几分。”
“那我后来学会了?”韩恋晨有点狐疑,“话说回来这支舞不是你当年的成名作吗?你对此精通,为何没有出现反噬的症状?”
“我自然不会有,”南宫落散开头发,拿过梳子开始细细地梳理,“你笨啊,你以为这舞为什么到了玉蟾宫就声名大振,而在我们家这么多年只是那众多舞蹈技能中并不起眼的一个?”
韩恋晨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难道是因为冰魄……”
南宫落转头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就是因为冰魄,你们家独有的冰魄内力,把这支舞演变成了一道杀招。”
“以内力杀人吗?”
“……具体我也不清楚,其实我也是根据当年那位宫主因此暴毙的传言推测的。你两年前使了这招,没有人在场,也证明不了这舞就能杀人,但至少能证明它有封印宝剑的作用,对吧?而且的确会反噬,你啊……你能捡回条小命可真多亏了我和你姐。”
“谢谢,学姐,”苦笑,“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珍惜这条小命吗?”
“你想做什么?”南宫落难得忽略了称呼的问题。
“没想做什么,”韩恋晨语气如常,“马上开学了,回来正好上课呗。”
“……”南宫落明显看出韩恋晨的态度和她走之前截然不同,“那冰魄剑呢?你现在又不‘迫于生计’了?那些问题不解决了?”
“我还以为你要问我欠你人情的事……”韩恋晨翻了个白眼,有些哭笑不得,“我在京城知道了一些事情,现在我和京城那边两清了。至于冰魄剑的事……现在他们可没空来管冰魄剑的事,江东盟政变已经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了。”
“江东盟?政变?”南宫落换好衣服,正扣着纽扣,声音里难掩惊讶。本来想追问两清是怎么回事的她注意力被后半句吸引了过去。
“你不知……哦对,我忘了,这事只有他们内部知道,”韩恋晨一拍脑袋,又看了看四周,走到门口往外瞅了瞅,“你确定这剧场里人都走光了吗?”
“隔墙无耳,你放心吧。”
“南北方联盟间联系异常中断,听说是未知组织拿到了麒麟血玉并以此控制了江东盟。”
“那就是说麒麟血玉早就被人转移去了江南?这速度可以呀,不过江东盟可是你们倚月阁的大本营啊,你们……”一点不担心?
“表姐已经让我另外两个朋友先回去探探情况了。”
“嗯……有点意思,”简短而信息量巨大的回答,南宫落却迅速听明白了,但她没有对这个话题过多追问,却露出一丝兴味盎然的神色,“先不说麒麟血玉,你倒是解释解释,刚才说的两清是什么意思?怎么个两清法?”
韩恋晨骤然沉默了。
南宫落慢悠悠地收拾好东西,提起包,将外套搭在臂弯,转身看见她面无表情的脸。
“你知道了,是么?”
南宫落淡淡笑着,像是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局面。
“是,”韩恋晨看着南宫落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面色平静,“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南宫落停在她跟前,笑着道:“说说看,剩下的,我帮你补充。”

二十八号下午,如果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枪击,原先的剧本应该是,她和凌初夜交换情报后,就冰魄剑的事情与他摊牌。
韩恋晨自认为此时毁约当然不是什么仗义的做法,但她和凌初夜之间,达到那种能够付出“仗义”的程度了吗?
没错,她想毁约。
严格来说那也根本不是一个“约”。当初韩恋晨并没有白纸黑字,甚至都未曾在口头上正式承诺过解开封印交还冰魄剑的事,她只是不知不觉中已经默认接受了他的要求,而那也是建立在两人之间对等的交易关系和没有历史过节的前提下的。
头一回地,她真正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和凌初夜的关系,可真正开始思考了,她却又突然间感到迷茫。他们走到如今这一步,这样的结果是必然的吗?
如果没有这些事,七月的那个午后就是一场阴差阳错的初见,若以此为开端,他们不是朋友,但时间久了他们也可以成为朋友,甚至像现实中所呈现的,原本对彼此怀有的偏见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被渐渐磨平成另一种不可言说的情感,可那情感太薄,太虚幻了,或许他们也都认为没必要,因而谁都不去触碰,任它晃晃悠悠的像气球一样在空气中越飘越高。
他们都知道,戳破它只需一瞬间,但它也会将之前所有时光积淀的平衡毁于一旦。
退一步来说,就算他们之间以利益作为纽带,也不至于发展到势不两立的仇人的地步。
可现在不一样了。
那天在档案库夹缝中捡起那张落下的纸张并看到上面的内容后,韩恋晨就已经明白了,她和凌初夜之间才建立起来不久的关系注定要毁于一旦,只是换一种方式罢了。
他们只是愚蠢地忘记了这是气球。正如所有气球升至高空都会因为空气稀薄,内外压差增大而膨胀爆炸,这是逃不过的结局。
凌初夜为了救袁冰妍,曾经用她作为容器进行寒毒实验。
作为实验的参与者之一,陆萧是知情人。
还有母亲的签名,调查局的盖章,所有的蛛丝马迹都向她证明着同一件事。
此刻她看着南宫落的眼睛,脑海里缓缓倒放着过去不到24小时内发生过的一切,还有她在京城所看见的,听见的一切。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地响起,甚至有点冷漠到惊心,像是旁观者在述说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遭遇。
“七剑和调查局利用了我,使我差点丧生于‘修复者’计划中。所以两年前我将冰魄剑沉入雪山之底,应该是想报复他们。”
当心中的疑虑得到证实的那一刻,韩恋晨并不觉得意外,初期短暂的震惊和愤怒感在心头消减后,取而代之的只有轻微的嘲讽和难过,也不知是为自己悲惨的过去还是为着两个人错误的相遇,还是为着别的。只是她应该早些明白的,那天在玉蟾宫袁冰妍不是在挑破离间,只是在叙述事实,也恰好在无意间揭开了她记忆中缺失的一道伤疤。
“我要让他们失去冰魄剑,”她询问的眼神直指对面的女生,又像是在问自己,“两年前我是这么说的吗?”
目光对面的南宫落正扬起唇角,微笑着望着自己。
若这场封印是报复的产物,那她凭什么不能毁约?

他半躺在地面上,后脑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地流淌出去,像是温热的液体,浸透了他头部着地部分的头发,湿漉漉的感觉让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躺在浅滩中。
空气中弥漫着鲜血的气味,他恍惚间抬眼,透过砖瓦和电线看见了灰蒙蒙的天幕。
被他护在怀里的女生从他身上挣脱开来,转过来从他腰间抽走了一样东西,随后又听见“砰”的一下,他隐约意识到是枪声。远处的屋顶传来乒里乓啷的声音,耳膜的震动平息下来,女生蹲下来看他,却没有扶他,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视线太模糊,他看不清女生眼里的神色。
连她的声音也渐渐开始模糊了。
“为什么替我挡子弹?”
为什么?
头部剧烈的疼痛间,似乎有一连串的信息挤进了大脑,他看向女生所在的方向,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中,眼神闪过一丝茫然,下意识地说出几个破碎的字眼。
“我……欠你的……”
“你欠我什么呢?”
他微微张嘴,却感觉说不出任何话来。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女生笑了笑,“凌初夜,你想起来了吗?”
身体已经无力动弹,意识渐渐飘离出了体内,他努力想看清女生近在咫尺的面容,但无论怎么努力,视线依旧在快速地变模糊,他整个人就像站在水帘前的洞口处,透过倾泻而下的水幕,只能瞥见远处几点苍翠山色朦胧的轮廓。
“……雪……茗……”
嘴唇无意识地蠕动着,发出极低的声音。
这陌生而久远的称呼呵……
对面没有回应,很安静。他似乎看见女生的身影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定住了很久。
视线逐渐被一片灰暗色笼罩,一个通体冰凉的东西抵上了他的脸颊,像是一个极尽温柔的亲吻。
女生半跪下来,将手里的枪侧贴在他脸颊边,凑近他开始轻轻地说话,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分明能感到她冷静而清亮的声音里隐藏着细微的颤抖。
“巷子里平常没什么人经过,原本我应该就这么让你躺在这里迎接几个小时后的死亡,”她的气息吐在他耳边,余温散开,混着血腥气,“可我还是帮你报了警,叫了救护车,他们很快就会找到你。我与你打个赌,这个赌是你我二人的秘密。”
“如果你撑过这次,便算你救我一回,我也救你一回,这样我们谁也没有欠谁,你醒来后也不要找我,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感谢这一个月的陪伴,我过得很开心,”顿了一下,“不过很抱歉,辛苦你帮我重新练出冰魄剑法,可惜我反悔了,这个决定与我和凌初妍的个人恩怨无关,是你们当年欠我的。”
“如果你死了,另当别论,算我欠你一回,作为补偿,我会解开封印,把冰魄剑送回来,如何?”
似乎对自己恶毒的赌咒颇为满意,她露出一抹微笑,伸手拨开他散乱的头发,嘴唇轻轻落在他的额头,以此作为最后的告别。
他感觉很困,但女生的声音硬是揪住他的意识没让他完全飘出自己的体外。后面女生又说了些什么他混混沌沌的没听清,但他知道她在对他说话,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隐约听见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而近,和女生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你恨不恨我无所谓,因为我们之间的恨与利用是对等的。”女生站起来,将他的枪别在自己腰侧,转身跳上屋瓦消失了踪影。
再见,凌初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