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30

韩恋晨拿着地图回到残月,进门时看见夏允宣正拿着pad对着什么人说话,看到她进来便冲她招了招手。
“徐风偌,”他指了指手里的pad,“要跟他说话吗?你们也很久没见了。”
徐风偌?
没有印象。
韩恋晨站在原地没有动:“视频通话?”
“是啊,他在苏黎世,”夏允宣又把视线转回手里的pad上,对着画面问道,“喏,上次没跟你说,韩恋晨这会儿就在这里,老子就不信你一点不想她。”说着便拿着平板走过来顺手塞给了韩恋晨。
他的动作不容拒绝,韩恋晨把地图夹在臂间,捧过平板,正对着视频中的人。
屏幕中央是一张反扣着鸭舌帽的年轻男子的脸,衣着活像个白领,衬衫领带一丝不苟,头顶上的帽子倒显得格格不入。男子似乎在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好半天才打了声招呼:“Hello,好久不见了,阿晨,你变化不小。”
“是么……先说声抱歉,我可能不记得你了,”韩恋晨脸上没什么表情,同时也在端详屏幕里的徐风偌,“徐风偌是吗?”
“当做重新认识吧,”男人似乎对她的失忆并不惊讶,做了下简单的自我介绍,“我的工作性质和你差不多,以前我们两个都是组织的黑客。”
夏允宣有点忍不住了在一边插嘴道:“喂喂,你平时是用这种语气跟老子说话的吗?”
别装高冷了好吗?
“这不是想在阿晨面前留个好印象么。”回应他的是一抹得体的微笑,又换来夏允宣的白眼。
天知道他有多想爆粗口。
“黑客?”韩恋晨稍微来了点兴趣,“那你的信息渠道更广吗?知道的更多?”
毕竟他在国外。
徐风偌摇头,看出了她的想法,笑了笑:“谁告诉你境外就能知道更多的?”
……她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Stereotype。”没意思。韩恋晨有点悻然,把平板还给夏允宣,忽略了视频里男人一丝微妙的表情。

阴天下的通州码头,一切如常,疏浚工作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古运河目前在苏浙地区尚可航运,但其余地区因常年淤塞无法通航。去年年初几个河段的水务部门签订合作协议,打算尽快疏通河道以实现复航。眼下通州段成效已然显现,估计要不了很久就能全面恢复运输工作了。
林欣然找到林雨惜的时候,她正独自一人站在码头边,望着河对岸出神。
“什么时候加入魔教的?”林欣然开口就问,“要不是我在倚月阁,费点劲还能查到,这件事你还要瞒多久?”
陈家葬礼上林雨惜对陈子君的态度就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一查果不其然。这丫头现在不仅是魔教的人,而且还是教主的心腹,地位已经比肩副教主了。
林雨惜没有转头,只是淡淡地回道:“很重要么,堂姐?”
“你知不知道这事如果捅到哥哥手里你会怎么样?你就这么想被家族除名吗?”林欣然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告诉林瑄,但一边是自己的亲哥哥和家族的名誉,一边是关系并不亲近的堂妹,这个堂妹又偏偏是韩恋晨失忆前关系要好的朋友,心中仍旧是为难的。
“我不在乎,”林雨惜偏过头来对着她笑了一下,“大哥想如何处置我,便如何。”
“你……”林欣然叹气,“七剑和魔教之间立场的事情我管不了那么多,所以我不会告诉哥哥,也不会偏袒你,你自己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吧。”
“堂姐,多谢。”林雨惜转过头继续望着河面,许久才出声,声色仍旧冷淡,眼神有些漫无目的。
“不过有件事,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林雨惜转头看向林欣然,发现她的眼神死死地盯住自己,比方才多了几分严肃和坚决。
“关雅舒在你们手里吗?”
林雨惜愣住:“关雅舒?”
林欣然看她的神色,心中答案已有了大半。

从实验室忙完出来,路过训练室,一个人正站在那面巨大的玻璃窗边上默默地望着室内的一切,韩恋晨走近发现竟然是顾南竹。
转头望向训练室内,只有两个人在练习射击,其中一个明显是以指导的姿态在教授另一个人。
关雅舒和陈子君。
是要重新培养出一个杀手来代替袁冰妍吗?
韩恋晨不太想和顾南竹搭话,越过他朝前走去。
顾南竹也没有喊住她。
上楼就档案库的事情跟关宇翎协商了一番,顺便多问了一句:“顾南竹这人很多情吗?”
跟凌初夜一个德行。
关宇翎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他到底喜欢谁,如果是我姐姐的话,怎么现在又对陈子君……”
没等她说完,关宇翎似乎已经明白她疑惑的点了,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
“别说你,我们也觉得稀奇,”他耸肩,“不过陈子君到底是七剑,他最多是利用她。”
韩恋晨啧啧出声:“我姐姐也是七剑啊。”知道王境泽的真香定律吗?
关宇翎哑然。
他看着面前的姑娘,终于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顾南竹到底对谁才是真心的,至今为止残月里没有人知道。他自己一度以为是袁冰妍,也曾经想过是韩恋晨,后来又觉得是李媛,而现在,情况就更复杂了。
若真是这三个人中的一个,倒也说得过去,但陈子君……
“江北盟会在即,明日起易子寒将有一周的时间不会待在调查局总部,这是我们为数不多的机会。”
韩恋晨的声音把关宇翎从神游状态中猛地又拉了回来,他顺势道:“那就明天行动吧。”
协商完毕,韩恋晨打算抬脚走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像是一时兴起地停住,转过来看着关宇翎。
关宇翎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也并不惊讶。
“你想知道些什么,便问罢。”
“李媛,”韩恋晨神色略微古怪,“这在你们中间是个不可触碰的禁忌话题吗?”
关宇翎愣住。
面前的姑娘就这么直直盯着他,他张了张嘴,半晌无言。
“也没有那么严重……”他叹了口气,“但是你也应该感觉得到,她在老大的心里占据的位置恐怕是连袁……妍也比不上的。”
他半途改口只叫了代号,但韩恋晨当然知道他想说的就是袁冰妍。
有必要吗?韩恋晨只想望天,只是为了杜绝“袁冰妍”这个名字在组织里传播的可能性,怎么可能杜绝?万一哪天人家问起自己的全名,看你们怎么圆场。
“她原是血盟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连我都不甚了解。”关宇翎皱眉。
“夏允宣告诉我的,说她是当年广寒山庄庄主从血盟救出来的孩子,但他没有透露细节,我好奇的是为什么是‘救’?当时的血盟发生了什么?”
“具体的我其实也不清楚,不过血盟的事,应该是调查局肃清行动的一部分吧。”
“这么说,李媛是血盟留下的唯一血脉?”
关宇翎的态度不假思索,韩恋晨又问:“可是我记得,血盟盟主姓楚。”
“此血盟非彼血盟,”关宇翎提醒道,“血盟被肃清后江南姑苏的另一股势力借着这具空壳二次包装出道,懂?肃清前的盟主姓李。我倒也是奇怪,调查局后来也没有对血盟的复建有很大反应,似乎认准了他们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
真是这样吗?韩恋晨眼睑低垂,心中念叨着。
“你喜欢她吗?”
关宇翎自喉咙里发出一声惊疑的“嗯?”,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韩恋晨瞥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装作不经意地露出一抹微笑。
“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关宇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既然已经看出来了,又何必问我。”
“都说眼神是不会骗人的,我虽不全然相信,也想证实一下,”韩恋晨耸肩,“那种情感在夏允宣眼睛里有,而你没有。”
夏允宣喜欢李媛,那日谈话韩恋晨便隐约看出来了。
关宇翎失笑:“眼神也是会骗人的,不过你没猜错,我对小媛没有老大和阿宣的那种感情,我只是把她当做妹妹。”
妹妹?
“于我们是妹妹一样的存在。”夏允宣那日也是这么说的。
韩恋晨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关宇翎瞪了她一眼,明显知道她联想到了什么。
“你当我在念电视剧台词么,是真的,”顿了几秒,又道:“想不到你也挺八卦的。”
“过去的我不八卦吗?”那怕是有些无趣。
“以前你话比较少,”关宇翎回忆着,“算起来我们进入残月的时间比你晚些,第一眼见到你和小媛就能明显感觉到不一样的画风,当时小媛说你只是面冷心热。”
面冷心热?
韩恋晨眯起眼睛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陆萧回到家里已是午夜时分。
客厅里仍有一盏未灭的落地灯,洒下一片昏黄的光线。
陆雪依正蜷卧在沙发上,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少女的长发披散在靠垫上,苍白的脸上秀眉紧锁,像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陆萧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她。
“雪依?怎么睡在这里?”
少女嘤咛一声,动了动,依旧皱着眉,嘴里似乎喃喃念着什么。
“我一定……”
“……雪依?”陆萧凑近了细听,少女的梦呓稍显清晰了些。
“教主……我一定……完成任务……”
陆萧握紧了拳头,双眸暗沉。魔教……
魔教杀他全家,夺走他妹妹,若只他一人承受也罢,可他们竟然在他最珍视的妹妹身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疤。
不管是不是魔教偷走了麒麟血玉,家仇他都要报。
轻轻抱起少女瘦弱的身躯,送回卧室,帮她盖好被子,不料少女突然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尖声叫起来。
“雪依,醒醒——”陆萧扣住她无意识袭击过来的手,少女拼命挣脱,奈何男性力气究竟大过了女性,挣脱失败,少女紧闭着眼睛,额头隐约沁出了汗。
“滚开,别碰我!”
陆萧心中针刺般的疼,只得使用强制手段让妹妹安静下来。
少女醒神过来,猛地睁开眼,看见陆萧的脸,呆滞了好久,眼神有些陌生。
“哥……”
哥……这久违而熟悉的称呼……陆萧眼前不受控制的出现了另一个少女的侧脸。
那个少女站在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男子,声色也是同样的脆弱。
他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
“我看你又被梦魇住了,”语气平淡而温柔,慢慢松开对她的桎梏,“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伸手摸摸少女的脑袋,少女却猛然瑟缩着后退了一下,陆萧怔住。
少女呆愣地盯着他好久,眼里各种情绪流转,从惊恐、防备、无措,到哀戚,随即她一头扎进陆萧怀里无声抽泣起来,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一如幼年的情景,叫人好不心疼。
“哥……对不起……我又梦到过去的事了……”
心脏阵阵抽痛,陆萧咬牙硬是忍住,轻轻拍着少女的背,一边以安抚的语气说着:“没事了,没事了,不怕,哥在这呢。”
“哥哥,你会永远保护我吗?”
“哥会一辈子护着你。”
窗外是漆黑如浸墨的天幕,群星隐匿身形,月色不知所踪。
少女悄悄把脸从男子宽阔的胸膛中探出,顺着目光延伸之处看向床对面的化妆镜。
镜中宛然一片兄妹情深的画面,承诺至死不渝。
哥哥背对着镜面,妹妹直视着镜中那个满面泪痕未干的少女,眼眸异样的清亮,嘴角勾起一丝细微的弧度。

“我和这世界上所有的妹妹一样,希望自己的哥哥能幸福。”
“你如果有妹妹,她应该也会这么想吧。”
梦里环绕了无数次的声音,依旧不厌其烦地出现。
“哥……”

床上的男子浑身是血,脸色惨白,衬着那一道道伤口更加的刺目惊心。
女生定定地望着男子,耳边传来不带感情的命令。
“你没有别的选择,顺逆皆是死,倒不如为我们做件好事,既是救了七剑,也算是救你哥哥一命。”
“只有你们家族的人能做到,难道你忍心看着自己的哥哥就这样死于非命?”
“这么多年我们也不曾亏待你们兄妹,包括你们家仅剩的几个人。”
……
耳膜几乎要被这些声音刺穿,陆萧眼前一阵恍惚,左右环顾,似梦非梦。
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是了。这个场景。
当时他在场,他是这一场审判的旁观者,也是——刽子手之一。
他稍稍撇过头,余光里是女生一动不动的侧脸。
自始至终女生的目光都聚焦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男子身上,她似乎对外界的一切声音置若罔闻。咒骂、威胁、压迫,亦或好言劝诱,利害相逼,皆数化作利剑打在她瘦弱却挺直的背上,射穿皮肤,血肉糜烂之际现出森森白骨。
而女生神色似乎从未变过。
“我会按照你们的要求去做,只要能救他。”
女生的声音终于打断了不知已经持续多久的群声嘈杂。
像是凭空发出一阵叮铃当啷的声音,女生亲手拔出那些插在自己背后的,所有恩威并施的只言片语,狠狠摔在地上。
上层显然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在一个阶下囚身上花费这么久的时间容忍其讨价还价已经是对她最优的待遇了,只希望她能识相点把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给他们榨干。
只听女生又道。
“但要给我一些时间准备,”她似在死死咬牙,守着最后一丝底线,“不准任何人进来干扰。”
“温若颜,别得寸进尺,你以为你们兄妹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因为有利用价值,”女生冷笑起来,“我清楚得很,但这也提醒着你们,若我不如意,你们也无法从我这里讨到一分好处。”
“小妮子倒挺会威胁人,”上层怒极反笑,“和你哥一模一样。”
想起不久之前那人让他们吃瘪的那一幕,上层心头愈发恼火,眼中杀意渐盛。
这时陆萧听见旁边长老的声音插了进来。
“家主息怒,我们的计划要紧……我看哪,不如就让雨花家的看着她,横竖他们全族的存亡都握在我们手上呢,雨花那小子在这方面懂的名堂比我们多,也好确保万无一失。”
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转而聚焦在陆萧身上,陆萧浑然未觉,直到上层叫了自己的名字,他才脱离了浑浑噩噩的状态,迈着机械的步伐上前领命。
视线无意间落在几步之外的女生脸上。
女生没有看他。
应该说她没有看向任何地方,除了床上躺着的人。
从头至尾,除了那几句话,这一场审判似乎与她无关。
陆萧甚至觉得此时,生或死也已经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