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25

韩恋晨走进大厅,正碰见一个人从楼梯上走下来,看见那人的脸,韩恋晨惊了一下。
“陈子君?”
她调查青光灭门案时在网上见过陈子君的证件照,是个清秀的短发妹子,所以有点印象。现在算是确认了,陈子君确实是在残月手中。
对方听见声音,看向她,左右环顾了一下确定四下无人才意识到韩恋晨是在对她说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道:“你好,你要找什么人吗?我的代号是‘妍’。”
韩恋晨这回是彻底惊呆了:“妍?你是残月妍?”
卧槽这是什么展开?
陈子君看着她点点头,有些疑惑:“你是谁?你刚才说的那个陈什么君?是你要找的人吗?但我并不认……”
“阿妍,过来搭把手。”一个声音打断了她,韩恋晨和陈子君一齐朝着声源望去,一楼后花园门前站着一个穿着灰格子的睡衣睡裤的长发女子,抱着一个婴儿,其中一只手上还勾了个浇花用的水壶,她喊的是陈子君,目光却是有些冷淡地盯着韩恋晨。
陈子君还有点懵,但还是乖乖地“哦”了一声走过去正要接过关雅舒手中的喷壶,关雅舒摇头示意:“帮我抱他去晒晒太阳。”
“舒姐姐?”陈子君有些奇怪,但还是依言小心翼翼地接过她怀里的小奶娃,抱去了后院,临走前又回头看了韩恋晨一眼。
陈子君吗?好像在哪听过?
是了,这个名字,她刚醒的时候残月的老大顾南竹问过她,但自己并不认识那个人。
也是组织里的成员吗?
眼前这个陌生的姑娘也是来找那个叫陈子君的人的?
不过这姑娘是谁,难道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阿晨?
而韩恋晨这边看着陈子君远去的背影,心中冒出一个问号。
婴儿?
思维不知怎么的跳脱到了另外的地方,韩恋晨突然想起一个月前林欣然来京城就是被她哥叫来照顾刚生完孩子的嫂子的。
方才这小孩子大概也是才一个月不到的年龄吧。
条件很吻合。
可是林欣然的哥哥不是旋风剑主吗?怎么会和残月扯上关系?
……巧合吧,可能是她神经太敏感了。
这么想着,关雅舒已经把水壶随意地放在地上,朝韩恋晨慢慢走过来。
她走至跟前,盯着韩恋晨半晌,淡淡出声:“你回来了。”
“Boss在哪?”
“二楼办公室,上楼梯左拐走廊尽头那间,”关雅舒顿了顿,“阿晨,我希望这次你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仅仅是给我们,也是给小媛的一个交代,她不能死得不明不白的。”
韩恋晨望着面前的女子。
听陈子君喊她舒姐姐,那这位八成就是残月舒了。
残月舒?
韩恋晨脸色忽然一僵,浑身打了个激灵。
夏允宣说是残月舒打探到了她在成都的消息……
那就不是她神经敏感的问题了!
如果真的是眼前这位,那么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
她有机会和林欣然接触,而林欣然并不知情,很可能在言语或电话中无意透露了自己的消息从而被她听了去。毕竟对着这么温柔和善的嫂子,做小姑子的不会有太大的戒心。
“是你告诉他们我在成都的?”韩恋晨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从林欣然那里听到的吗?”
关雅舒脸色大变。
韩恋晨心道果然是她。
这可就奇了,旋风剑主夫人竟然是残月的人,若是传出去七剑和残月两边的脸怕是都挂不住。林欣然她哥要么是不知情,要么是他俩之间的感情已经超越了家族和派别的对立。
而从关雅舒的表情来看……
“林家家主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韩恋晨本来并不关心这种事,但涉及到林欣然,她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接近他有什么目的?”
“你觉得还会有什么目的?”关雅舒的脸色微微发白,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过了一会儿却又止不住问,“……他还好吗?”
“我和他不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韩恋晨说到一半总觉得哪里不对,“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们不住一起的吗?还把孩子也带着跑路,你就不怕他发现你的身份?”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现,”关雅舒沉默片刻,连那一抹嘲讽的笑意也从嘴边渐渐消散了,“出院那天我是强行被带回来的。”
顾南竹打的什么主意?

顾南竹没有预想过再次见到韩恋晨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场景。
是冷眼相对?
怒骂?质问?
还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以同事间最平常的口吻欢迎她回来?
亦或是——
“Boss?”姑娘敲了门走进来,视线落在他身上。
——愧疚?
当几年不见的韩恋晨真的如他所愿地重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顾南竹一时失语,竟不知要说什么。
他不说话,姑娘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顾南竹的目光是冰冷的,而韩恋晨的目光则是带着一点点好奇和探究的。
顾南竹依稀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神都是冰冷的。
而现在……
半晌他终于冷冷开口:“失忆?”
失忆。又是失忆。
想起前段时间救下的陈子君,今天站在这里的韩恋晨,又想到往事,他不禁有些嘲讽。
这是他平生最痛恨的两个字。
一个失忆梗永远玩不坏的年代啊。
这张脸。
他盯着韩恋晨,眼里似乎藏着别的情绪,恍然间听到姑娘一声轻笑。
姑娘的声音在那短短一瞬间透出极致的温柔,竟和她如出一辙。顾南竹恍惚以为袁冰妍就站在他面前,正对他淡淡地展露笑颜。
“很像是吗?”姑娘安静地看着他,嘴角缓缓勾起,“我不是她哦。”
他一晃神,整个人像是沉入了什么奇怪的漩涡中,再等他回神过来时,姑娘脸上仍然是刚才那样柔和的微笑,可那笑容却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觉得那笑容是在毫不留情地讥讽自己。
“你不是,”他冷冷道,“我清楚得很。”
他清楚?韩恋晨可不这么认为。
“这么喜欢袁冰妍,却把她的名字给了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看着顾南竹眼底危险的信号愈盛,韩恋晨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他周身的寒气一样,心里还隐隐约约有一种抬杠的快感,“我说错了吗顾南竹?”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
好的,这下她又证实了另一件事,资料库里标记为叛变的残月妍正是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姐姐袁冰妍,而非她刚刚见到的陈子君。
“嚯,”韩恋晨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要不是她是青光剑主你觉得我会关心?当初是谁想用她把我逼回京城的?”
“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把你怎么样。”
“不是以为,而是你确实奈何不了我,”韩恋晨拉开桌子对面的椅子坐下,“废话不多说,你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改造陈子君的记忆吗?”
“当然不止。我要拿到麒麟血玉,解决魔教和调查局,取而代之,”顾南竹转着钢笔幽幽道,“她的记忆若能修复,便能得知麒麟血玉的下落,若不能修复,就改造成我们的工具。”
“等下,我有点乱,她为什么会知道麒麟血玉的下落?”
难道血玉真的和魔教脱不开干系?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要做的是回忆起或是重新研究出记忆修复的技术。”
“……”算了,顾南竹不说,估计是怕她说出去,横竖她也撬不开他的嘴,“我的记忆里现在只有一部分研究结果,其余的等我拿到调查局封锁的资料后才能分析。”
说着她想起来一个重要的问题:“你想灭了调查局也罢,想灭他们的人多了去了,但是你跟魔教是什么仇?”残月和魔教都是与七剑和调查局对立的,不是应该属于同一阵营的吗?
他这么干是嫌自己树敌太少吗?
顾南竹脸色微沉,眸中溢出寒光。
“如果不是他们,组织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什么地步?”韩恋晨脑海里回忆着当初搜索的有关残月的信息,“我记得残月和魔教并没有什么交集,这些年魔教也一直挺安分的。”
“安分?”顾南竹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嗤笑道,“晏清九十三年的时候它若也知道安分二字怎么写,便不会在刚签署了和平条约的关头突然反悔,制造叛乱,导致最后易家把原本好不容易废除的肃清行动重新提上了台面。”
“和平条约?”晏清九十三年,就是十年前吧。
表姐说过她父亲韩萧明也是这一年病故的。
“大概意思就是正反派和平共处,互不侵扰,正方以七剑家族为代表,承诺废除肃清行动,反方以魔教、我父亲他们为代表,承诺会一直安分守己。”
“你父亲是?”
“顾弦。”
“广寒山庄庄主?”
“没错,”顾南竹冷漠的眼珠盯着她,“他在这次肃清行动中丧了命,死于调查局的化学武器,以同样方式死掉的还有广寒山庄三分之二的族人。”
“这么说来,广寒山庄是被迁怒的一方。”
广寒山庄虽不是正派,但实际上没有参与叛乱,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唯一的可能只有当时的易家是真的被激怒了,于是遭殃的便是这些被自动分类到“反派”里的组织了。
韩恋晨似乎有点理解顾南竹对魔教的仇恨了。
他恨调查局是因为易家直接出了狠手制造屠杀,而恨魔教则是因为魔教的行为推动了易家把枪口对准了他们这些“反派”,间接地造成了广寒山庄的不幸。
等等,易家?
“肃清行动的主要执行者不是七剑吗,为什么会是易家?”
“七剑啊,”顾南竹念叨着这两个字,低低笑了几声,不知是在嘲笑还是感叹,“七大家族自顾不暇,魔教把他们打得快要全军覆没,严重到一边看戏的易家都坐不住了。”
……这么惨?韩恋晨心中未免有些狐疑。
一直以来不都是七剑吊打魔教的吗?这是倒过来了?
而且魔教?魔教的做法让她觉得很诡异啊。至少近两年他们的表现让人很难想象十年前竟然能掀起这么大的腥风血雨,以至于易家需要拿出化学武器来强行镇压。
算了,七剑和魔教的事先放一边。
“那残月和广寒山庄有什么联系吗?资料里广寒山庄很久之前就销声匿迹了,而残月是四年前建立的,那年发生了什么?”
顾南竹冰冷的眼神一顿,仿佛眼里密不透风的冰层突然裂开了一角。
“那一年调查局以私自研制危险‘武器’的罪名封杀了顾氏旗下的鸣商阁,研究的东西全部被他们纳入囊中,人员该关的关,该杀的杀,逃脱的屈指可数,这一次顾家可以说是惨遭第二次灭门。”
韩恋晨眼睛微微瞪大:“鸣商阁?鸣商阁是你们家的?”
她当年研究记忆修复的那个制药厂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很不可思议是吗,顾家其实是制药出身,仅次于雨花陆家。你是晏清九十八年来到鸣商阁的,待了半年就走了,所以一年后你并没有亲历那场变故,”手里的钢笔转了几圈掉下,男人又捡起来继续转,“当时听夏允宣说你记不得所有残月的事却还记得这个,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只记得我在鸣商阁学习了半年,离开时组员已经研究出了刺激大脑皮层药物的半成品报告,我也拷贝了一份……这么说我当时就认识你们几个了?夏允宣说我们四个创立了残月原来不是在骗人?”
你觉得他都这么说了还有可能是骗你?
顾南竹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冷冷的目光中透出一丝无语:“你当时并不认识我和夏允宣,因为我们两个是负责统筹管理的,平时不在阁内露面,你先认识的阿媛,她也是鸣商阁的人。”
李媛。
组织里每个人提到她名字的那一刻语气都会比上一秒要冷一点,仿佛这是个禁忌的话题。
“你们认为是我害死了她,是吗?”

“小媛是庄主从血盟救出来的孩子,和我们一同长大,于我们是妹妹一样的存在。当时我们无处可藏躲在密闭的地下室暗格里,是她冒死逃出去找你帮忙迷惑调查局的视线,以此给我们脱身的时间。”
在实验室里旁观的夏允宣不经意地回忆着。
久置不用的实验室像是蒙了层灰,韩恋晨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将U盘插入电脑,调出了多年前从鸣商阁拿走的资料。
对于夏允宣的叙述她有点疑惑:“……我这么早就开始做黑客了吗?”
夏允宣:“……”
他的这位同事失忆后思维越发的跳脱了。
韩恋晨自动意识到重点不对,又跳脱回来:“我是说,为什么会想到找我?”
“小媛知道你是在情报监控部门工作的人,她说你一定会帮她。”
“事实证明我确实也帮了?”动用一点手段,确实可以从外部短时间改变调查局的监控器,引开调查局的火力。
“没错,”夏允宣说,“后来我们四个结为盟友,重新转回军火生意,建立了残月,在这四年里才渐渐壮大起来。”
韩恋晨敲键盘的手停了一下,没有转头:“我倒是想问,他想报仇,早干什么去了,十年前调查局灭广寒山庄未遂后他在干什么?”
“他在忙鸣商阁的事,”夏允宣声音沉了几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爸妈。”
韩恋晨表示不解。
“庄主夫人重伤救回来后因为脑部损伤严重得了失忆症,记不得任何人,每天都会忘掉前一天发生的所有事。Boss想救她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你能体会到吗?”
韩恋晨愣了愣,又听夏允宣说道:“他谨听庄主的遗嘱,为了保住广寒山庄,不要跟调查局作对,那之后的几年调查局一直在排除异己,只要有点危险苗头的都不会放过。他叫停了广寒山庄所有的武器生意,转向庄主的老本行,带着我们暗地苦心经营鸣商阁,希望研究出记忆修复和起死回生、强化身体的技术,我们一直隐忍不发,安分守己,企图求一夕安寝,但广寒山庄仍旧逃不过灭门的结局,因为武装力量薄弱,我们也没能救出庄主夫人,他当时几乎崩溃了。”
对死亡的无能为力,对逝去的无可挽留,对妄图拯救仍在上演的悲剧的执着。
或许,这就是当初鸣商阁的初衷?
“这时他才彻底醒悟过来,他对我说,”夏允宣顿了一下,“苟且偷生是不会有出路的。”
“他说他不会再忍下去了,他一定要报仇。”
《有关记忆芯片的初步构想》。
韩恋晨盯着屏幕上的报告标题出神。
“所以让我去‘修复者’卧底,其实是想灭掉调查局顺便夺回当年鸣商阁的东西?”
“你可以这么认为,”夏允宣道,“你是当年鸣商阁掌握了半成品技术又唯一幸存的研究员,可以比我们更快地适应那个环境。”
“原来如此,”韩恋晨点点头,拿起刚打印出来的纸张浏览了一遍,转头扫了眼实验室里的那排玻璃柜,问道,“组织里药物齐全吗?”
“一般般,”夏允宣有点好奇,“怎么,你有计划了?”
“初步吧,按照鸣商阁的报告我可以把半成品弄出来,但是这种半成品当时未来得及试验吧?会刺激大脑皮层的药物我可不敢轻易用在青光剑主身上,这么大的风险我承担不起。”
夏允宣正想说话,门被人推开了,关宇翎走进来,看了看两人,又对着夏允宣道:“徐风偌找你。”
夏允宣应了一声出门去了,关宇翎转身看了看韩恋晨,淡淡道:“你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你打算如何?”
韩恋晨耸肩:“去调查局偷两年前的资料,不过我一个人估计办不到。”
这是关雅舒的哥哥?长得是有点像。
关宇翎:“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协助你。”
韩恋晨见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得问:“你还想说什么?”
“舒儿可能对你的态度有点抵触,你别太放在心上,毕竟两年前她对你太失望了,还有允宣,”关宇翎眼神复杂,“我们以前其实关系都挺好,包括老大,他只是嘴上放狠话,其实并没有想真正杀你……我们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你明白吗?”
说顾南竹不想杀她,韩恋晨并不是很相信。
不知道为什么,这是下意识的感觉。
而真相……谁知道呢?
她看着关宇翎微微一笑:“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