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17

夏允宣觉得最近遇到的事都比较幻灭。
顾南竹要他一个月内把人带回来,现在时间已经过半了,计划却进行得磕磕绊绊。前几天日常听着属下千篇一律的汇报,有些不耐烦,但心里也早有预料。
“要么是找不着人,好不容易找到了还能让人跑丢了,你们还能办成什么事?”
“先生恕罪,只是她实在溜得太快,而且还有人在暗中保护她,我们完全找不到机会下手。”
“什么人?”
“一个高个子男的,但是他的速度太快,我们看不清他的长相。”
“高个子……”夏允宣有些疑惑,摸了摸下巴,“下次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先生,我们尝试过交手,但他太强了,要不是我们闪避的及时,恐怕现在也无法站在您面前了。”
何人竟有这般能耐,能次次击退他们残月手下的精兵。夏允宣又是恼怒又是好奇,决定下次一定要亲自会会此人。
夏允宣武功毕竟还是在这群精兵之上的,在某一天终于成功地拦截住了这个神秘人物。
他想着韩恋晨毕竟好对付,但要是有属下所描述的这种高手保护她,短期内他根本不可能接近她,所以解决掉这个障碍是当务之急。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的属下汇报的确实不假。那人内力深厚,出手凌厉,就连夏允宣也只能勉强应付,和他过了十招左右,终于是看清楚了这个神秘人物的面孔,他整个人都震惊了。
“是你!”
对方望着他,眼里飘过一丝疑惑,但没有停留很久,只收了手落地冷冷道:“毅力不小,追杀她半个月了,不累么?”
“这是我们组织内部的恩怨,识相的话就别挡道,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那人微微笑了一下,手扶在腰间枪柄上,“现在她还有用处,我不会让你动她。”
“她知道你在暗中保护她吗,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凌、初、夜?” 最后几个字是一字一顿咬着牙说出来的。
夏允宣怎么会不知道凌初夜,这是连老大都要忌惮三分的人。
当年差点把残月一锅端的长虹剑主。
“你还不知道她只是为了拿到调查局的资料才故意接近你的吧?”夏允宣静静笑着观察凌初夜的反应,一边继续说道,“两年前没被炸死,算你们命大了,但说到底她是我们派来的卧底,把你们耍的团团转,偏你还傻到这种程度,到现在还护着她。”
凌初夜皱眉。
“需要我对你的友情提示感恩戴德么?”他冷冷地盯住夏允宣,“把你们的罪行这么直接地告诉我真的好么?看起来你们已经把她当做一颗弃子了。”
“她现在是组织的叛徒,本该一枪毙命,我已经算是很仁慈了。你既已中过她的圈套,不如把她交给我,我们还能替你除掉这个后患,算作是当年的赔礼。”
“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你们派人到我们这卧底,已经损害了调查局的利益,没找你们算账是便宜了你们,若她手里真的掌握了调查局的秘密,我更不可能让你带走她。”
夏允宣很有把握,凌初夜这个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背叛,即使他和韩恋晨关系匪浅,按照他过去的性子,这个提议再好不过了。可他没想到凌初夜直接拒绝了他。
“那么,到时候是你去处置她吗?”夏允宣笑着反问,“你下得了手吗?”
“我只按规矩办事。”
“好一个规矩!那我们就走着瞧。”
“等等。”夏允宣转身要走,凌初夜突然出声。
夏允宣以为他改变了主意,转过身看着他。
“京城的事,”凌初夜冷冷吐出几个字,“和你们也脱不了干系吧?”
夏允宣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压低了帽檐,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他觉得老大交给他的任务不得不中止了。
凌初夜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日中则移,月盈则缺。”

练剑的这段时间里,韩恋晨一直在查有关的残月的信息,但没有找到残月晨的相关字眼,倒是看见了代号为“妍”的记录,现已反叛,还有一个代号为“媛”的死亡记录。残月的内部人员信息保护的很严密,没有点黑客技术还真挖不出来,这方面其实苏筱更为擅长,但韩恋晨暂时不想把苏筱也牵扯进来,还是决定自己撸起袖子上阵,不过到底还是吃力些。
但尽管有了黑科技,查出的结果也只有一点零星的代号,没有名字,没有性别,没有任何其他的信息。
韩恋晨有点纳闷,那她是怎么跟残月扯上关系的?
还有这个代号为“妍”的人。
名字叫妍的可多了去了,她不可能一个个去排查。
袁冰妍的名字闪过脑海,韩恋晨一个激灵,不会吧,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可是那日追她的人明确念出的是残月晨,而不是残月妍。
韩恋晨想了想,还是给慕羽漠发了消息。
慕羽漠没有回复,过了一会儿直接回了电话。
“残月的人来找你了?”
“半个月前,就是你走的那天。”
“半个月前的事你现在才说出来……这时间跨度,你还能活着也是幸运。”
韩恋晨从慕羽漠没有起伏的声音硬是听出一丝惊诧来。
“不损我会死吗?就不能对我的自保能力有点信心吗?”
那边静默了一会儿:“我想也是,可能是你的信息泄露了。”
“可是我回成都的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啊。”
“就算是我们也防不住暗处那么多眼睛和耳朵,”慕羽漠淡淡道,“我虽然知道你过去在残月待过,但具体是什么原因,你从未告诉过我。”
“我如果曾经是这个组织的人,不可能没有记录吧,就算是叛徒也会记录在册的。”
“他们已经将你当做叛徒了?”
“是啊,难道两年前我干了什么损害他们利益的事?”
“……”慕羽漠似乎是在思考,半晌道,“残月的事我帮你去查,你先忙解封的事吧,我会叫那里的人照应一下的。”
“我没事啦,他们还不是我的对手。”
“……少来,”慕羽漠最后还是淡淡叮嘱道,“自己注意安全。”
“知道了。”
韩恋晨虽然天赋和悟性都不高,但毕竟还是有点底子的,再加上有陪练,自然比预期的效果要好不少,半个月下来已经练至六成逼近七成了。虽是按照剑谱来练,但凌初夜说剑法和掌法相通,她也觉得有道理,封印时她必然是不可能用剑的,解封同理。
按照这种节奏,估摸着九月之前应该可以试试去解开封印了。
九月怕是也不行,韩恋晨想到再隔半个月就要提前开学的事实,无语凝噎。
再练半个月,也差不多了。
慕羽漠说这封印只有她能解开,她到现在还没有明白是为什么。
虽然是她本人下的封印,但太极封印的套路都是按照冰魄剑法的系统来的,只要是冰魄一族之人应该都有解开的可能。
难道她自己当时还做了什么手脚吗?
她和凌初夜提起此事时,他也给不出什么建议,只是看她的眼神似乎有点古怪,。
横竖最近凌初夜看她的眼神都有点古怪,她没有放在心上。
说来也奇,那天追她的残月的人这段时间一直没再出现过。

似是风平浪静。

韩恋晨对于冰魄剑没有十分清晰的印象,但她失忆后却仍保留了五成功力,隔了这么久再对照剑谱重拾剑法,似乎隐隐约约总能想起些什么。晚上做梦也总是梦见一些模糊的画面,看起来像是她的童年时期。
可梦里的她不在练剑,却是在跳舞。
醒来微微怅然,但也有一丝欣慰。自己约莫是从小就喜欢跳舞的,也把这个当做自己的目标,而现在这个目标仍在前方,儿时的梦没有被丢弃,这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
这些梦里只有一幅出现了很多次的画面让她觉得毛骨悚然。她梦见自己站在冬日结冰的荷花池边,一个女孩子正对着自己说话,女孩子有一张姣好的面容,嘴角带笑,双唇一开一合,话语模糊在风声中。
那张脸,似乎永远是记忆深处最常见的模样,温婉而娇俏。

“你还不知道叔叔已经死了吧,”女孩子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你只会躲在他后面,没了他,你还要拿什么跟我比呢?”

玉蟾宫的荷花池旁,此时还处在夏末,荷叶不及盛夏那般茂密,荷花也褪了粉嫩,染了枯色。
袁冰妍趴在长廊的栏杆上,望着这一池子的荷花和泛着碧色的湖水。想起一个月前荷花池的那番盛极的景象,正是应了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人们往往不愿承认,时间又在不知不觉中以极快的速度溜走了。
她轻轻抚摸着栏杆上一道道错杂的纹路,凝视着年岁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迹。
那日便是在这里吧。
那个时候,她才多大呢。
十岁吧。
十岁是一个怎样的年纪啊。她嘲讽地笑了笑。
还未完全入春的时节,袁冰妍背着剑走到这里的时候看见比自己小一岁的妹妹已经像往常一样在练功了。
她思及前一天在母亲房门前偷偷听到的事情,一反常态地笑着跟妹妹打了招呼。
她想看看妹妹如何反应。
韩恋晨看了她一眼,并不回应,只继续练剑。她手里握着一柄通体冰蓝,末端镶嵌着祖母绿的剑。剑身细狭,锋刃薄利。
那是冰魄剑。
袁冰妍又怎会不晓得。她的眼神颤了颤。
那天她提出比试,并说韩恋晨不足以配得上冰魄家族继承人的位置,说她的所有都只是依仗着江东盟主府才得到的。
袁冰妍想用实力说话,公平竞争。
所谓成王败寇。
两人交手了近十个回合,韩恋晨不敌袁冰妍,败下阵来,抓着剑退回长廊,站在栏杆上,却直言自己不会把冰魄剑主的位置给她,也不想与她打。
她也跟着落在栏杆上,紧追不放,心中恼恨。
两个小姑娘站在不足一尺宽的栏杆平面上继续打了起来。
韩恋晨见她认真干架的态度,也微微较上了劲,开始回击,但她武功不如姐姐,基本只是见招拆招,以退为进。
她既不生气也不悲伤的态度让袁冰妍失望,袁冰妍希望她发怒,希望她嫉妒,希望她哭闹,可她妹妹却木着一张脸完全无所谓的模样。
这时她隐隐听见有脚步和人声靠近荷花池。她往身后瞥了一眼,远远地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正踏入蜿蜒曲折的长廊向这个方向走过来。
她转头,佯装攻击的手中途一转,拉住了妹妹握着剑的手,凑近她,一边对着小姑娘露出一个温柔而亲昵的微笑,轻轻说了一句话。
后来她每每想起,这大约是只有那个年龄的她能无所顾忌说出口的。
小孩子的报复心有时很单纯,有时却叫任何人都看不透。
心直口快,爱憎分明,不曾思考的成见,还有,不加修饰的狠毒。
下一刻,她不出所料地看见韩恋晨的眼睛瞬间睁大,不可置信的悲惧神色里,有怒火从中迸发出来,小姑娘甩开她的手,剑锋无意间划过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发力,直接一掌就朝她重重地拍过来。
这一掌融入了强烈的冰魄真气,比之前出手的力道都要大很多很多。
掌风又快又狠,袁冰妍不加躲闪地被打中了胸口,身体后倾跌进湖水中。冰层碎裂的时候,双臂被溅起的细碎冰渣划伤,刺骨的冰冷包围住她的躯体,迫使她想起在魔教水牢度过的那一个个日夜。
她冻得发抖,胸口撕裂般的疼痛,浑身动都不能动。
好冷。
很多年后她也总会回忆起这种感觉,就好像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末路穷途,只有绝望。可她却又如梦方醒般惊得睁开了眼睛。
她当时在想什么呢。
不,她的孤注一掷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她刚过总角之年,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这一辈子还很长,她能去努力追求的东西还很多。这份有些笼统的希望包裹住了她心头最后一缕微弱的火苗。
她才不会走到尽头。
沉入水底,寒冽的湖水灌入口鼻,把她的意识渐渐冲散了,直到一只手过来拉住了她把她往上带。
这一瞬间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
即使是在这么寒冷的季节,这么寒冷的深潭里,那只手却仍是有温度的。
那一刻她知道。
她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