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15

且说那日林瑄按照约定时间去目的地回来后,却一言不发,什么也没告诉林欣然,只说关雅舒和林绮君已经没事了。
林欣然自然不信,再三追问,林瑄都紧闭其口。
林瑄想起前日那人对他说:“这件事你若透露给任何人,你妻子和孩子的死活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你敢动她们试试,我会让你死得很惨。”林瑄捏紧了拳头。
“那就看你的表现了,竹林居士,”那人笑道,“别跟我耍什么花招,你做了什么事,我可都是一清二楚的哪!”
“卑鄙小人!我只当你们魔教近些年来已经安分守己了,还相信你们是冤枉的,不曾想到你们狼子野心从未改变!”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们不把这狼子野心贯彻到底可对不起竹林居士的高看了。”
“你!”
“你放心,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她们不会有事。但如果你让除我们之外的第三个人知晓这笔交易……尤其是你那个妹妹,我知道她实力并不弱,不过想必你也不愿自己的亲妹妹无辜地被牵扯进这种事吧?”
关雅舒的事本应只有林瑄一人得知,但因为出院当日是他妹妹陪同,林欣然现在也是半个知情人了。虽然林欣然手上情报多,或许能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林瑄没有这个把握,这样风险太大,万一找不到,事情暴露后他的妻儿会因此丧命。
他不敢,也不能贸然行动。
“欣然,这件事我自己会解决的,你不要跟任何人说。”
魔教。魔教。
又是他们。
林瑄再次攥紧了拳头,青筋几乎暴起,眼中满是恨意。
如果关雅舒和林绮君有个三长两短,他定要让魔教陪葬。

林欣然猜到兄长有难言之隐,她本不想插手七剑的事情,但事关自己嫂子和亲侄子的安危,她还是放心不下,于是又联系了慕羽漠。但慕羽漠没有亲自经历这件事,暂时也给不出什么建议,只让她去查一查关雅舒。
“你哥和你嫂子结婚时婚礼都没有办,你们也从未见过她家里的人,我才一直心存疑虑,所以才提醒你,”慕羽漠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但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林欣然查了一下关雅舒的背景,发现上面没有记载她的父母或其他亲人,只有一个哥哥,但不知姓名,不知踪迹,现在处于失踪状态。
这背景确实过于简单了,但林欣然目前也找不出什么其他的信息。
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关雅舒被仇人找上或单纯地抢劫。
慕羽漠挂上电话,慕华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旋风家出事了?”
慕羽漠回头看了眼自己的父亲,声音不咸不淡:“偶然中的必然。”
“你不是向来不关心七剑的事的吗?”慕华磊坐在沙发上捧着茶杯,看着自己从来都是一副冷淡脸的女儿。
“就算不是七剑,你有见过我关心别家的事?”
“好了好了,知道你没兴趣,”慕华磊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也亏你还是倚月阁的第一把交椅,不然这江湖险恶,你只有被人摆布的份儿。”
慕羽漠有些古怪地盯着父亲看了一会儿:“爸,你这告老还乡式的发言是怎么回事,东方阁要倒闭了吗?”
“胡说什么,”慕华磊不满,转而脸色又严肃起来,“我最近刚把调查局的任务推了,这段时间得低调一点,保存实力,毕竟这是我们家的老底了,不然你以为我当时为什么跟你说东方阁和倚月阁只能有一家接手京博的调查。”
慕羽漠在沙发上坐下,没有说话。
她知道慕华磊说的是事实。
“倚月阁现在的实力还是可以的,魔教和调查局都不是对手,就算保不住,还可以转移到东方阁,但如果我们两边都接手,最后就一条退路都没有了。”
“我知道。”慕羽漠淡淡道。
“小晨怎么样了?”
“老样子,”慕羽漠拿起紫砂壶开始倒茶,“我把冰魄剑的事告诉她了。”
“你想让她把剑交回玉蟾宫?”慕华磊有点惊讶,“听莹莹说你小姨又把继位大典往后推了,就是因为这个?”
慕羽漠不置可否:“阿晨若要取回冰魄剑,没有个把月的时间是不行的。等她拿回了冰魄剑,就看她自己的选择了。”
“你不帮她么?”
“我的职业不是保姆,这是她自己的事,我只能提建议,终究还是要她自己衡量,”慕羽漠低头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新消息,“小姨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如果她不肯,我也改变不了什么。”
“倒不如让她回江东盟去,韩家如今势头依旧不弱,这也是萧明当年期望的。”
慕羽漠眼里难得有一丝犹豫之色。
“我没有把所有的事告诉她,我担心她知道姨夫的事会崩溃。”
“那你就打算瞒着她一辈子吗?”
慕羽漠好久没说话。
“两年前该报的仇她都已经报了,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她现在过得轻松点,毕竟——”
慕羽漠抬眼,淡淡看着自己的父亲。
“一辈子太短了。”

一辈子太短了。
我还没来得及……
淡绿色真气像撞到一堵墙似的被弹回来,医生整个人被掀出去几米远,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脚尖落地,后退了几步。
水面聚起的漩涡缓缓地四散开来,最终归于平静。
又一次失败。
当年父亲将雨花剑封印在药阁后穿云洞的潭水中,但封印时毕竟已经元气大伤,内力不达十层,所以陆萧一直认为就算不是封印者本人,只要是雨花剑传人,按照剑谱所说练至十层便可以相同的招式解开封印。
每次他总以为他能做到,但就在快要到达成功的前一刻功亏一篑。
他喘了口气,脑海里仍飘荡着刚才他快成功的那一刻忽然冒出来的话语。
我还没来得及……
我还没来得及……
他整个人都颤了颤,心脏像被人揪住一样,一只膝盖咚得着地,跪了下去。
他一只手撑在地面上,一只手抓住胸口的衣服,气息不稳,额头上冷汗涔涔。
眼前不断闪过女孩绝望而哀求的面容。
这么久了。
他以为他可以不在意。

送走今日的最后一位应试者,医生回到前院,忽然听见有人叩门,心中奇怪,今天的人应该都来过了。
上前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面容有些熟悉。陆萧看见他身后不远处的黑色轿车,车门边还站着一个保镖式的人物。
“我猜想你会在这里,”那个男人温和地笑了一下,伸出手来,“很久不见了,陆教授。”
“易长官,”陆萧有片刻的惊讶,象征性地握住他的手,又很快松开,“有失远迎。”
易子澈,易子寒的哥哥。
调查局真正的统领者。
当年易子澈坐稳了位置,逐渐让易家掌控了主权。易子寒上位后,现在几乎包揽了调查局大大小小的事务,易子澈也放手让他去做,自己则居身幕后,很少再出现在公众视线里。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陆萧却淡淡地拒绝:“我要练功,无暇闲谈,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脾气,”易子澈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回答,他叹了口气,“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子寒毕竟年轻气盛,免不了鲁莽,上次又冲撞了你,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你别放心上。”
“长官无需这样,倒叫我受不起了。”陆萧拱手,面色不卑不亢。
“子寒就任时间还不长,还需要你们多指点担待他,给你添麻烦了。”易子澈的表情看起来很真诚。
“长官,我想你是找错人了,麻烦的是凌初夜,并不是我。”
“我明白,他自然最辛苦,”呵呵笑着,易子澈上前一步,靠近陆萧,压低了声音问道,“他状况如何?”
“一切如常。”
“未曾向他人泄露过?”
“未曾。”
“那就好,那就好,”易子澈似乎很满意,他笑着望向陆萧面无表情的脸,“陆教授的承诺,我向来信得过,希望你以后也继续保守住这个秘密,应该不难做到吧?”
陆萧回望他,许久道:“我认为,等麒麟血玉物归原处后,他的价值也到顶了,没有必要再苦心隐瞒。”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易子澈摇摇头,眼里有惋惜的神色,“但他终究和我们不是一路人,而且他潜藏的力量太大,若是让他知道了当年的事……”
陆萧的眼神平静无波:“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易子澈拍了拍他的肩:“你明白就好,对了,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长官想做什么直接下令便是,何必问我。”
“不,这事必须得由你来办。”易子澈一脸笃定。
陆萧看着他的表情,心中暗暗有一种不详感。
“我晓得你最近不仅在为雨花剑封印的事发愁,还要忙着甄选紫云剑新的继承者,林家那边也在忙青光家的事,”易子澈低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中途而废的那个项目?就是提炼血清的那个。”
陆萧怔住了。
提炼血清。
当年研究的初衷是提高练武者局部功力,强化心脉。
但实验没能成功。
原因……
易子澈并未注意到陆萧放在身侧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但他努力克制着。
“如果能在原基础上改造一下,与紫云家族的血脉匹配,控制好剂量,便能快速训练出新一任的紫云剑主,青光家族也是如此。”
陆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易子澈。
所有的铺垫全部指向一个目的。
“我想重启‘修复者’,你意下如何?”
当易子澈说出最后这几个字的时候,陆萧感觉时间都几近停止,周围的空间似乎都开始扭曲起来,而这个扭曲的空间中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像黑洞一样瞬间把他吸了进去,而他则在黑洞里不停地坠落,坠落,再坠落。
他沉不到底。

窗外是鸣蝉的深夜,医生坐于窗下,再次翻开那本破旧的笔记本。
字体小而娟秀,写字的人或许是个细致的女孩子。
他像初次翻阅一般认真而又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那一排排工工整整的字迹。
殊不知这里面的每一页纸,他早已翻过百十遍,这里面的每一个文字,他也已念过千万次。
他抑制不住地去想那些片段,想那些一生只有一次的过去。
那曾是编织他噩梦的藤蔓,可他却恍若中了魔咒一般,交缠其中,逃脱不开。

一辈子太短了。
我还没来得及给我的爸爸妈妈应有的安息。
我还没来得及看见哥哥牵住所爱之人的手。
我还没来得及等到那个说过会来找我的人。
但现在我终于能去找他了。

哥哥将是家族最后的幸存者。
我欠他一句对不起。
以及后会无期。

若颜,绝笔。
五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