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14

生活的戏剧性总是随机表现的。

韩恋晨和袁冰妍有几分相似,毕竟是一母所生,容貌都继承了当年江湖第一美人蓝羽澜的一些特点,凌初夜认出她并不困难。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在离京城千百公里以外的西南区域碰到她,而且恰巧是他调查的第一条线路上。
他刚从成都警署出来,准备回酒店,走在路上便和这个突然从街角拐出来的姑娘撞在一起,一开始他并没有发现,直到他扶她时多注意了她一眼。
凌初夜听见她发问,反应难得慢了半拍:“不,在下只是受人所托,一直在寻找姑娘。”
韩恋晨的脸跟袁冰妍的柔美精致比起来却是平淡了些,倒是那双眼睛亮得很。
“受谁所托?蓝家吗?我知道蓝家在找我,”韩恋晨一脸了然,又突然疑惑地望着他,“阁下又是谁?”
“江北凌家,凌初夜。”凌初夜说完看见对面姑娘脸色陡然变了。

眼前这个凌初夜,似乎颠覆了以前她所听到过的那些形容。
这个名字她要么是看到要么是听到,总之出现过不少次,她只知道那是世家大族榜首凌家的人,偶尔问起林欣然时,林欣然也是这么回答的。
莫琳琳插嘴道:“这人不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吗?”
苏筱当时在边上,抽了抽眉毛,说:“就是个冷血无情的王八羔子。”
莫琳琳附和:“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被他逮到只有大卸八块的份儿。”
林欣然捂住她的嘴把她拖去了工作室:“过头了过头了啊,小心你被大卸八块。”
韩恋晨:“你们在逗我吗?”
要不是知道他是七剑长虹家族的后代,韩恋晨还以为她们在形容传说中的魔教教主。
等玩笑开过了,苏筱一脸平静地对她说:“确实是没那么夸张,但这个人是比较危险,不碰见没什么,碰见了也离远点。”
虽然韩恋晨总觉得她们有妖魔化凌家少主的嫌疑,但心想她都退出七剑了,也不会和那边的人再有什么交集,也没放在心上。
韩恋晨上下打量了凌初夜一下。
这个人确实是长了张比较风流的脸,面容俊逸中还带了些或有或无的危险的气息,如果用莫琳琳的话来说可能叫邪气,但他的眉眼间却全是温和,语气也很平常,甚至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与他的容貌形成了一种矛盾的反差。虽然外面披着休闲外套,但里面露出的蓝色衬衫和领带却透出一种无法掩盖的严肃感,甚至是……正义感。
正义这个词还是不要随便用了,韩恋晨收回前言。
这穿的是警服吧。
是个警官。韩恋晨耸了耸肩,心里有了判断。
“怎么了吗?”
“没有没有,”韩恋晨脸色很快就恢复正常,“只是觉得你和传闻中不太一样。凌少,失敬。”
传闻。
凌初夜心知肚明她指的传闻都是些什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已经习惯了,也没有再纠缠于此,贯彻了以往直奔主题的风格。
“我有事相问,就不废话了,蓝家长老猜测冰魄剑和剑谱在姑娘手中,可有此事?”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韩恋晨心道果然他是为了冰魄剑而来。
“若确实如此,望姑娘能将剑归于玉蟾宫,以免继位大典上让蓝家遭到诟病。”
“继位大典,”韩恋晨慢慢念着这个词,笑了笑,“若我不给呢?”
“玉蟾宫会以你两年前的假死为借口,瞒天过海,而在世人眼里你便是真正死去了,”凌初夜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紧紧盯住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这也不是我们所期望的结果。”
“你们打算让谁继位呢,我姐姐吗?”韩恋晨见凌初夜虽然没说话,眼里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似乎很了然,转而又带着嘲笑的口吻说,“那你难道不知道我和她向来不对盘吗?同是蓝家的后代,凭什么她是下一任宫主呢?”
凌初夜还未开口,韩恋晨制止了他。
“让我猜猜,是因为我练剑不如她优秀,还是因为妈妈更喜欢姐姐?”
姑娘略带嘲讽的神色直直射入他眼底,他竟一时感到无处逃遁。
实际上两者都有。
她说的基本就是事实。
顿了好久,他才开口问:“你现在过得好吗?”
韩恋晨愣了愣:“你觉得呢?”
“至少能活蹦乱跳,”凌初夜顿了一下,“我以为你应该不在乎这些了。”
“这些?是指玉蟾宫宫主的位置或是冰魄继承人吗?你倒说得出口,”韩恋晨有片刻的诧异,“不过你说的没错。”
凌初夜看着她。
“我巴不得离你们远远的,”她笑眯眯地,“可是没办法啊,看起来现在剑和剑谱是在我手上呢,这么轻易地掌握了拿捏蓝家的砝码,我也很无奈啊。”
“韩姑娘,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但请你考虑清楚后果。”
韩恋晨瞅着他身侧隐隐露出来的配枪,装作害怕地抖了抖,眼中却毫无惧色:“你以为枪能吓到我吗?”
凌初夜没有说话,这时突然头顶传来一阵响动,像是一串脚步踏过砖瓦的声音,由远到近,还伴随着人的对话声,有些模糊。
“是这个方向么?”
“先生,大概就是从这里不见人影了。”
凌初夜敏锐地发现对面姑娘的脸色变了变,皱了皱眉。他心里隐约猜出这些人很有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那几个声音正朝着这个方向快速移动,而且距离变得越来越近,很快便能将他们二人看得清清楚楚。
说时迟那时快,凌初夜看了看头顶,注意到斜后方廊檐斜面形成的一小片视线盲区,还未细思策略,身体已经快一步有了动作,伸手把暴露在屋檐外可视范围内的姑娘拉了过来。姑娘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挣扎了一下,可警官长而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梏住她,她一时竟挣脱不开,警官低头说了句“别出声”,一只手护着她,另一只手则按在腰间的枪套上。
韩恋晨瞪着眼睛,一瞬间震惊得失去了语言能力。警官揽住她的肩,把她堪堪带入怀里的时候,她的大脑几乎要停止运转了,心道卧槽,这是什么神奇的操作。
两人刚退到廊檐之下的墙边,追踪者的脚步便已经停在街角的屋顶之上,其中不知是谁不小心踩掉了一片瓦,瓦片从屋檐落下,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屋顶上人的行动而产生的细碎的尘土从檐下掉落,人的声音就在头顶上方,比刚才的清晰了不少。
“先生,这里好像没有。”
“再往前都是商业区高楼,不可能追到了,”韩恋晨辨认出是夏允宣的声音,“一群废物,回去都给我好好练轻功!连个女孩子都跑不过。”
“先生恕罪。”
这条街上的行人本就不多,车流也稀少。周围偶尔穿梭过的人声和汽车驶过路面的摩擦声仿佛在这一刻都归于静谧。
韩恋晨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她一打三都很吃力了,她本来也不太愿意把才认识一天的陌生人卷进自己的事里,毕竟凌初夜对残月追她的缘由并不了解。
残月的事,就连她自己都还没搞清楚。
可这个才认识一天的陌生人?
韩恋晨侧过头借着余光看向凌初夜近在咫尺的脸,心头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警官棱角分明的脸上仍旧是那个温和的表情,吐息匀缓。她的脸贴着男人温热的胸膛,隐隐约约感受到对方平稳的心跳声。
她的眼眶竟莫名的酸涩起来。
这究竟是什么操作啊我的老天爷。

莫琳琳说的没错。

“好了,先撤吧,她也逃不了多久。”
终于夏允宣下了指令,手下领命,跟着他离去。
又过了一会儿,估测着追踪者已经走远了,凌初夜才缓缓放开手,推开韩恋晨,与她保持了距离。
这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像是过了几个时辰那般漫长。
韩恋晨都不知道该出口道谢还是骂他轻浮,刚想开口,凌初夜的声音先她一步响起。
“我知道不能,”刚才凌初夜抱住她的时候便注意到了她身后别着的那把勃朗宁,“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想伤害你,所以别让我为难。”
“……”反射弧略长的韩恋晨正纳闷思索着他在说什么。
“我知道枪威胁不了你,”警官瞧着姑娘有些茫然的神色,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在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凌初夜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除了袁冰妍,他从未和任何人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
可是那一刻他没有多想。
韩恋晨心想他可记得真劳啊,片刻前说过的话她自己都忘到脑后了,他却好像刚才的意外从未发生过一般,脸色平常地说着意外之前被打断的话题。
难道是个缺心眼吗?
“你清楚就好,”注意到凌初夜有些沉默的神色,多半还是想到了刚刚的事,韩恋晨心里也有些尴尬,“看在你救我一次的份上我就不追究别的了,还是多谢你。”
“无妨。”凌初夜顿了顿,欲言又止。
凌初夜并没有追问刚才追她那群人的事,韩恋晨有点意外,但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残月的事暂时还是别让其他人知道为好,现在先把冰魄剑的事谈妥再说。
“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凌初夜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韩恋晨略略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你会修声控灯吗?晚上一踩就亮的那种。”

所以谈话场所变换了一下。

警官久违地当了一次免费劳动力。
凌初夜检查了一下,发现是里面的灯泡老化了,电路并没有什么问题,对一边看着的韩恋晨说:“问题不大,只是灯泡坏了,换个新的就可以。家里有灯泡吗?”
“有,”韩恋晨思索了一下,“我去找找,你等着。”
韩恋晨拿来新的灯泡和附带的工具交给他,凌初夜便开始了拆装工作,韩恋晨就在一旁继续看着,两个人时不时扯点闲话,似乎是熟络了起来,若是不认识的人旁观或许都会认为他们是多年的老友,但实际上两人的对话里却透出一点点互相试探的意味。
闲话毕竟只是闲话,不多时便又转到了正题上。
“冰魄剑,”凌初夜听见韩恋晨发问,但他视线专注地盯着手里的灯泡,没有转头,“玉蟾宫想要回冰魄剑,就没有什么表示吗?”
“你想要什么?继位权吗?”
“那也不一定,”韩恋晨笑道,“可是取剑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可不愿意做赔本的买卖。”
“取剑?”凌初夜皱眉,“剑不是在你这里吗?”
“剑谱在我这,剑在雪山深处,两年前被我封印了,而我现在的功力不足以解开这道封印,要是想让我拿回剑,你得等我先把剑法练到个七八层吧。”
凌初夜手里动作顿住,他缓缓转过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西岭雪山?”
韩恋晨感觉到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已经夹杂了冷气,在心里怂了个肩。
“你怎么知道?”
“猜的。离成都最近的雪山只有这个。”
“凌少真是聪明过人。”
“少耍贫嘴。”
凌初夜瞥她一眼,姑娘撇撇嘴,眼里闪过笑意。
“两年前的什么时候,”凌初夜神色缓和了几分,“你封印了冰魄剑?”
“五月末,怎么了吗?”
凌初夜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把刚卸下的坏掉的旧灯递给她,韩恋晨伸手接住,拿在手上端详了一会儿,又听见他问:“五月十号那天你在什么地方,还记得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这个很重要。”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封印冰魄剑后丢失了一部分记忆,之前的事不怎么记得了。”
韩恋晨看见他神色细微的变化,默默把这个日期记在了脑子里。
五月十日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知情者,同为失忆者。

“那天发生了什么,难道和我有关系吗?”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问你。”
“为什么问我呢?去问别人啊,或者去调资料看,你在警署工作,应该很容易就能搜到吧?”
“调查局把这件事全面封锁了。”
“封锁了?那现在没有人知道了?”
倚月阁会不会还能搜得到?韩恋晨思忖着。
“当年知道的人都因为各种原因无法开口,我是因为推测你是这件事的目击者,所以才问你,”凌初夜静静地说着,话锋一转,“如果你解开封印,有没有可能恢复记忆?”
“……万事皆有可能,但你这也太理想化了,封印是针对剑的,你怎么知道它会和我的记忆有关联呢?”韩恋晨奇怪。
“有一丝可能也是好的,”凌初夜淡淡道,“那你要花多长时间练至可以解开封印的功力?”
“不知道,或许几个星期,或许几个月,又或者更长。你也是练过长虹剑的人,应该心里有数吧。”
“只要你不是故意拖延,我耗得起这个时间。”
韩恋晨愣了愣,哼了一声,说的倒轻巧。
“有本事你天天来监督。”
凌初夜手上工作不停,好一会儿没说话,韩恋晨正以为他吃瘪了,只听到他突然开口道:“没问题。”
韩恋晨微张着嘴,惊呆了。
新的灯泡安装完毕。
凌初夜从梯子上下来,把工具收拾好后,将工具箱递回给她,看见姑娘半天还没反应过来的表情,嘴角硬是绷着没笑出来。
“你不是要练剑吗?我陪你练。”

从前似乎有人常对他唠叨过一句俗语,叫做“死马当作活马医”。
说这话的人肯定不是陆萧,也不是陆老爷子。
但究竟是谁说的,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凌初夜偶尔也会觉得生活剧情太狗血了点。
他生活在真真假假的记忆中,对过去发生的事耿耿于怀,又被封死了所有出路。
当他打算放弃挣扎时,好不容易摸索到一条线索,以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却发现陷入了更加扑朔迷离的怪圈。
袁冰妍提及两年前葬礼时没有说具体日期,却说他出席了那场葬礼,但陆萧给出的时间却和袁冰妍所说的矛盾了。
他十八号才恢复意识,不可能出现在十七号的葬礼上。
而葬礼之日往前推七天,正是事故发生的当天。
陆萧的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韩恋晨“死”于五月十号。
如果那一天没有别的大事发生,那她只有可能是“死”于研究所的这场袭击,那么就说明他和韩恋晨事发当时都在那栋楼里,都是这场爆炸的亲历者。
从他碰到韩恋晨时她的反应来看,韩恋晨并不认识他。但这不要紧,凌初夜觉得只要找到她,也能知晓研究所的过去。这种机密性的研究所,想来调查局不会让普通人随意进出,韩恋晨会出现在那里只可能是因为她内部的工作人员或技术人员。
可这个重要的证人和他一样失忆了。
现在他唯一的线索,只有那场封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