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12

晴空万里。
慕羽漠再次站在雪线之下的禁区眺望着那座云深之处的主峰,除了峰顶比以往多了点灰色以外,其余似乎未曾变化过。她记得雪山的游览区域最高海拔是1800多米,夏季游览区域的积雪早已融化,铺上了滑草场,只有山顶终年积雪。
她扯了扯嘴角,想起前日临走前去玉蟾宫把事情告知蓝羽澜时她的表情,感觉莫名的讽刺。
慕羽漠很多年不曾再访玉蟾宫,她的突然到来让蓝羽澜颇为惊讶。
“小姨。”
“羽漠,你来是有冰魄剑的消息了吗?”
“差不多,”慕羽漠的声音平静无波,“只看您接受与否。”
“你说吧。”蓝羽澜也平静地回答。
“冰魄剑被封印在西岭雪山。”
蓝羽澜双眼睁大,不可置信:“什么?”
慕羽漠只静静地看着她的反应,蓝羽澜的声音有些颤抖:“是……阿晨?”
慕羽漠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道:“小姨,有些事我不说您也应该能猜到,我今天来就是想提醒您,如果您想拿回冰魄剑和剑谱,要么让阿晨回来,要么,您或者阿妍去解开封印。但我记得,冰魄宝剑之封印,唯有施加者本人可解开。就连我也是没办法解开的。”
蓝羽澜垂眸,口中喃喃:“的确如此……”
她半晌又抬眼问道:“阿晨……她在哪里?”
“按照协议,远离京城。”
“她还好吗?”
“她很好,只要您不去打扰她,”慕羽漠面无表情,“这也是我们双方一直期望的,不是么。”
“可这封印恐怕是需要她本人去解。”
“她失忆了,现在也只有五成功力,就算您让她恢复记忆,她也未必愿意帮您。”
“羽漠,你想说什么便直说吧。”
“小姨您向来擅长交易,我也明人不说暗话,”慕羽漠说话的时候眼中一直没有情绪,“我并不想让阿晨恢复记忆,因为那段过去对她伤害太大,正如您想保护阿妍一样,我也想保护阿晨,我想您不难理解。当年协议在案,阿晨不曾越界,您若执意打破这份平衡,便要拿出点诚意来。”
“我会向调查局说明情况,申请撤销当年的禁令。”
“这些倒是次要的,”她看着蓝羽澜,“您必须将凌初妍的身世公之于众。”
蓝羽澜的表情霎时僵住。
“这是应有的偿还。”慕羽漠轻声道。
她知道蓝羽澜是犹豫了,她之前便料到如此。蓝羽澜最终未能给出明确的答复,慕羽漠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玉蟾宫。
隔了两年,同样是夏季,慕羽漠站在同一片土地上感受到的是相同的凉意。
因果是公平的。一直以来,她总这么想。
这句话会不会永远正确她并不知道,但她也总这么期望。
她答应蓝微莹帮忙找冰魄剑时,心中早已有了数。除了韩恋晨,只有她知道当年冰魄剑去了哪里,而韩恋晨此时已经不记得这件事,那么知晓此事的就只有她了,与其让他们去找韩恋晨的麻烦,不如由她接手这件事。她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若蓝羽澜执意要解开封印,失忆的韩恋晨被牵累也是在所难免的事。
两年前,她迟一步赶到这里的时候,封印已经完成。整座山峰被冰魄真气冻得雪线都硬生生下降了几百米。山上犹如寒冬,冰雪交加,慕羽漠轻功顺着坡道往上时,正看见韩恋晨向下走来的身影。
她手中空无一物,那把镶嵌着祖母绿的长剑不知所踪。
慕羽漠当时心里就已经明白这事已经挽不回来了。
她这个平日印象里连剑法都练不好的表妹,竟然使出太极封印这种毁灭式招数后,还能毫发无损地一个人从山上走下来。慕羽漠停住脚步,看着韩恋晨缓慢地,有些蹒跚地,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过来,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姑娘身上衣物单薄,整张脸惨白如纸,仿佛快要与这雪山融为一体。眸色无光,黑得可怕,眼里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也没有释然,只有空洞的麻木和过分的平静。有一瞬间慕羽漠宁愿她像前几日那样恼怒一点,疯狂一点,甚至绝望一点,至少能发泄出来,还是个有情绪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恍若一个活死人,活僵尸。她跌跌撞撞地走着,不知道在看着那里,直到视线落在慕羽漠身上,她的眼睛才找回焦距。
像是在大海的波涛里挣扎着漂流了很久很久终于抓住了一块浮木。
她叫了声“表姐”,接着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终于脱力地向前倒下。
慕羽漠上去接住她,触及她冰块一般冷得刺骨的四肢,发觉怀里的姑娘浑身早已凉透,再无声息。

慕羽漠从雪山下来,接到韩恋晨的信息,说她已经到了。慕羽漠看了看时间,从这里坐车回市区至少三个小时,便回复让她先去公馆,自己下午去找她。
韩恋晨回到公馆,感觉屋子里隐隐有一股霉味,心想真是太久没人住了,成都天气又潮湿,不发霉才怪。于是放下东西,开始打扫卫生。
公馆是倚月阁在西边的一个分部,原是慕家的地盘,面积不小,但平日里基本没人住,倚月阁的人大多待在金陵总部,除了度假,苏筱和莫琳琳几乎不来,林欣然若不是出差多也不怎么来,韩恋晨因为在这里上学,住得多一点,但也只是周末。到后来懒癌发作干脆直接待在学校宿舍里不回来了。
她六月底刚放暑假,现在才七月中旬。这大概是她回来最早的一个暑假了,韩恋晨略微有些无语。不过想到表姐告诉自己的话,仍旧有点奇怪。慕羽漠电话里说是蓝家的人在找她,才让她过来避一避,可她不是早就脱离蓝家了吗?现在七剑那边的行动,不是有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在吗?但慕羽漠说事情复杂,叫她别多问,她还是乖乖听话了。
把公馆简单地收拾了一通后,韩恋晨去楼上房间里检查了一下工作仪器,确认每一台电脑都能连接上网络并正常运行,毕竟这里的电脑已经快一年没用过了。
打开主机,韩恋晨连了网登陆上去,把前些日子调查的数据同步过来,随意地翻看着,忽然旁边接收到一条新的情报。她点开来一看,是海关处发来的,说进出口自盗窃案发生以来一个月来都没有可疑人员和可疑物品通过。韩恋晨回复叫他们继续盯紧了。
又过了约莫半小时,楼下传来门铃声,韩恋晨下楼开门,慕羽漠站在门外,手上拎着一把伞,伞尖还在滴着水。
“下雨了?”她下午走外面还艳阳高照呢。
“门口声控灯是坏的,记得找个时间叫人来修。”
“可惜琳琳不在。”韩恋晨耸耸肩,侧身让她进来,关上门。
慕羽漠将伞晾在门口,换了鞋,自己倒了杯水喝,转头看了眼钟,七点四十。
“你什么时候开学?”
“八月十五,因为要补小学期的课。”
“那你就先待在这吧,反正过不了多久也就回学校了。”慕羽漠点点头,在餐桌旁坐下来,若有所思。
慕羽漠有快半年没见着韩恋晨,看她精神还不错,稍稍放了点心,不过还是没有直接把冰魄剑的事告诉她。
韩恋晨向她问起麒麟血玉的事,慕羽漠笑而不答,只叮嘱她自己注意安全。
“这段时间少参与点京城那边的调查,苏筱她们三个人足够了,你主要负责川西这边就好。”
“额……你晓得欣然姐接下调查局的任务了?”
“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
韩恋晨撇嘴,又听见慕羽漠说:“我还有一件事要交代你。”

手术灯明晃晃地在眼前闪动,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他不由得伸手遮在眼前,从指间的缝隙往外看。
姑娘披着白褂,戴着口罩,她的眼睛不经意间往自己这里一瞥,眼里含着万千情绪。
紧张。悲伤。恳求。
他忽觉头痛欲裂。
我和这世界上所有的妹妹一样,希望自己的哥哥能幸福。
你如果有妹妹,她应该也会这么想吧。
陆萧再次从梦中惊醒。
他坐起身,转头看见老式的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开,来回的摆动,发出吱吱呀呀的摩擦声。
走下床,过去想将窗关好,却感到被风带过的一阵细碎的潮湿落在脸上。
下雨了。
他从窗台看向远处,一眼望去便是药阁。
陆萧眼神忽明忽暗。
他转过头,望向桌上倒扣着的一本笔记本。
本子的牛皮外壳已经泛出旧色,边角因经常翻阅而微微卷起。
他披上衣服,连伞都忘了拿,就这么出了门,直奔药阁。
“父亲,这么多年儿子已经尝试百遍,始终无法解开您当年的封印。”医生来到主堂前,轻轻将灯盏放下,在摆着相框的高台前慢慢跪下来。
男人满头满身的雨水,头发上还挂着零星的雨珠,但表情却丝毫没有显出被雨击打后的颓然,脸色仍旧温和而沉静,仿佛刚才在雨中不顾一切奔跑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他缓缓地说着话,睫毛微颤。
“父亲,儿子不孝,没能遵从您的叮嘱,让您失望了。”
“您让我救人而非害人,可我终究还是背了医德。”
“只是儿子这么多年来,还是没能明白您的苦心。为何要封印雨花剑,为何不让我为你们报仇,父亲,若您在天有灵,请告诉儿子吧。”
医生以手伏地,缓缓地磕了一个头。
灯盏中的烛芯愈烧愈短,光线明明灭灭。
“陆君含,你确实不配做一个医生。”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一声响雷炸在耳边。
陆萧双眼微微睁大,带着一丝惊慌和颤抖地转过身,却发现身后并没有任何人,只有药阁门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声和风灌入树冠里的沙沙声。
他愣在原地,过了好久,才转而苦笑起来。
是他糊涂了。
那个人又怎么可能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