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4

“是你。”凌初夜看着对面女生在椅子上落座，淡淡地开口。
林雨惜却没有说话，她先是静静地打量着凌初夜，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地说了几个字。这几个字让凌初夜有点摸不着头脑。
“山路长江岸。”
她说，眼神似是在观察他的反应。
“……朝阳十月中，”凌初夜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把下句接上了，“林三小姐真有闲情雅致。”
他吐槽完，看见对面临阵还有心情对诗的林三小姐冷冷地嗤笑一声，眼神闪了闪。
“但愿是我想多了。”
“想多什么？”
林雨惜轻笑，眼底竟然隐约透出一丝柔和的光芒。
那日陈家葬礼上凌初夜远远地见过林雨惜，而这次林雨惜给他的感觉似乎有一点不同于上次。
“听说你失忆了。”她的语气不似是发问，而是平淡的陈述。
凌初夜皱眉。林欣然告诉她的吗？就算是这样，他失忆和方才那句诗有何关系？
“我的私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没错，”林雨惜捋了一把额前披散开来的长发，将它们捋到脑后，“原本今天来谈判的不是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年轻的警官沉默地看着她表示不知。
“因为我想亲自来看看你，”林雨惜微笑，凌初夜从她的声音里读出了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过得怎么样。”
“你得出结论了？”
“你过得糟心我自然开心，看起来你依旧在为调查局卖命。”
“很抱歉，林小姐，”凌初夜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我们从前认识？”
“你放心好了，从前我们也不是朋友，只是同在调查局工作而已，”林雨惜似乎不愿再多说，很快恢复了常态，“不是要谈判么，开始吧。调查局的罪状我都在肚子里一条一条列好了，需要我直接摆出来吗？”
“口气不小，没直接打你们不错了，”凌初夜拿着钢笔戳戳桌面，感觉疲惫，“我能坐这儿跟你说话，你知道有多困难吗？你们魔教自从事发后一直声儿都没有，那上头必然当你们畏罪潜逃处理。”百般思索，总觉得说“畏罪潜逃”用词不当，但这样激将效果或许显著，他说完，等待对面人的反应。
“畏罪？我们何罪之有？”林雨惜冷冷地问。
“麒麟血玉，青光灭门，”看对面女生神色，凌初夜又补充道，“我想听听你们魔教的辩词。”
“辩词？”林雨惜觉得好笑，“所以这场谈判其实是变相的兴师问罪了？没有便是没有，调查局空口污蔑的本事我见惯了，多说无益。”
“你们说没有，可现场却搜出了你们魔教的令牌，”警官将装着令牌的透明袋子拿出来扔在桌上给她看，“我知道令牌可以伪造，但是谁能证明这是不是你们自己人所为呢？”
女生看着桌上的证物，笑了一下。
“这令牌外表是和我们的一样，可令牌在组织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佩戴的，能带令牌的人都是固定的，而且这些人都已经接受过排查，令牌皆未丢失且都有不在场证明。”
“你说你们内部已经排查，可你拿什么让我们相信？”
“信不信由你们，魔教确实是想得到麒麟血玉，但是魔教没有偷走麒麟血玉，你们非但加罪于我们，还派人全京城范围搜捕我们组织的人员，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警官手里把玩着钢笔，看着刚记录了几行字的白纸，若有所思。
“我向来用证据说话，你们交出所有高层拥有令牌的人由我们来审查，若真如你所说，我可以向上头申请撤销对魔教的攻击。”
“凌初夜，”林雨惜一拍桌子，眼中怒意渐盛，“高层的人到了你们手上不就是死路一条？这同直接消灭我们有什么区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我告诉你，休想！”
凌初夜倒是很冷静地劝说道：“只是查案，在有结论之前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就算我相信你，我也不可能相信你上面调查局的人，你们向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知道你们会不会趁机灭口。”
凌初夜眼中闪过诧异，自己隶属调查局，林雨惜不相信调查局，却说可以相信自己？可她又说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好。
“你若相信我，我可以向你保证。”
林雨惜愣了愣，望着他。有一瞬间凌初夜从她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悲戚。
“那句话你也当真么，”她喃喃，嘴角浮现一丝苦笑，“相信你才是我做过的最傻逼的事。”
“你相信过？”
“一次，那是唯一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

“宫主，慕夫人来了。”宫女向坐在椅子上的人禀报。
女子看见来人，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叫了一声：“姐姐。”
慕夫人看自己的妹妹神色不同寻常，询问：“怎么了，急匆匆地把我找来叙旧？”
“马上就要继位大典了。”
“继位大典？你……”慕夫人惊疑片刻，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思及自家女儿所嘱，还是没有说出来，“也是，那孩子也这么大了，是时候了。”
“其实早些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但只是有一事，我一直没告诉姐姐……”
“怎么了？”

“那么陈家的灭门呢？想必你们是早就知道陈子君是卧底了吧，若不是你们杀的还会有谁？”
“我们并不知道，是在她被杀的新闻出来后我们才知道她是你们七剑的人，这之后教主才对外宣布将她除名。”
警官的目光来回扫过女生冰冷的面容，似乎在考究她话里的真实性。
“魔教教主会这么神经大条么，要等看到新闻才知道自己的部下出了这么大事。”
“你别忘了是你们派青光卧底魔教在先，光这一条也够她死一百回了，这笔账，魔教还没跟你们算清，你们倒是恶人先告状。”
“邪魔外道，本就罪该万死，我们所行本就是正义之事。”
“正义，正义，”女生讥讽地笑道，“凌初夜你口口声声说正义，你倒说说何为正义？”
“自古积德行善，行侠仗义，除恶斩奸，维护和平，拯救苍生为正——”
“——背德行恶，心术不正，为非作歹，烧杀抢掠，生灵涂炭为邪，”女生冷冷接口，“没错吧，凌初夜，一字不差，失忆也夺不走你固化这么多年的思维。”
警官面色平静，并不否认。
“你的意思是我们是邪，你们是正，”女生把装令牌的袋子推回到他面前，冷笑，“魔教近几十年来可曾有过几次越界之为？组织之间的生意与你们都不相干，可究竟是谁把我们硬逼上绝路的，究竟心术不正为非作歹的是谁，你们心里没有x数的么？”
警官静静听着，也不反驳，只从旁边又抽出一张地图，翻过来摆在她面前，用笔指给她看。女生看见图上用红笔圈出的几处地方，眼睛微微睁大。
“我知道你和陈子君是朋友。但你大概也想不到她是为我们办事的，”警官心里思考着要不要告诉她陈子君可能没死的消息，但想到陈子君对魔教来说已经失去了用处，对谈判并无影响，疲于多费一番口舌，于是压着没说，“她也算为调查局做了不少贡献。”
“她是被你们利用的。”
“那我也可以说你被魔教利用了。”
女生顿住，她扯了扯嘴角：“互相利用，你情我愿，没什么好说的，倒是你……你又何尝不是被利用的一方？”
这个问题太复杂了。
“好吧，那我们各司其职，这也很公平，”警官放下笔，凑近女生，压低声音轻轻地说，“林小姐，你我境况说到底是差不多的，谁利用谁，不到最后怎么知道呢？”
林雨惜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眼里略微有些诧异，而他避开她的目光，退开至原来的距离，重新拿起笔。
“这是目前调查局所知的你们进行交易的据点，我知道还有很多没被查出来，”他的声音仍旧不温不火，但话里已然听出几分威胁的意味，“你若答应我刚才所说的建议，调查局也不必在此方面费人费力，这对双方都好。”
“你敢动这些据点一分一毫，我不会放过你。”
“那要看你的选择了，如果你们无法证明清白，那将被视作妨碍我们调查，那么我也不能保证你们日后正常的军火交易。”
“我想我们的谈判可以结束了，凌少。”
“你觉得我会让你就这么走出去吗？”
他静静地看着走到门口的女生停住脚步。
“一场来去自由的谈判，还想扣留我么，所以说，你又叫我如何相信你呢，凌初夜？”
看着林雨惜，凌初夜突然想起那天她和林欣然的对话。她和韩恋晨是好友，那她也应该知道韩恋晨在那里。如果趁此时机问她……
可他已经决定不再管这件事了。
他按了按太阳穴叹了口气：“你走吧，谈判破裂。”
林雨惜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你不是他。”
你不是谁。
谁不是他。
你是谁。他是谁。

调查完手头的单子，回倚月阁路上，莫琳琳接了个电话，苏筱说家里没酱油了，要她们带一瓶回去，于是拖着韩恋晨又去超市跑了一圈，两人刚走到院门口，正碰到一辆黑色轿车从里面开出来。
莫琳琳眼疾手快把韩恋晨拉到一颗梧桐树后，一直等到轿车开远了才走出来。
韩恋晨奇怪地问：“你干嘛，光天化日的，躲一辆车？”
“此车有鬼。”莫琳琳的回答让她哭笑不得。
走到门口，韩恋晨开始在口袋里掏钥匙，莫琳琳则习惯性地对着头顶的声控灯跺脚进行灵敏度测试。韩恋晨开口阻止她：“现在是大中午，你怎么跺脚它都是坏的。”
莫琳琳愣了片刻，翻了个白眼：“……我忘了。唉你为什么不直接按门铃？”
“……我忘了。”
开门进去，莫琳琳见林欣然和苏筱都在沙发上坐着，有点奇怪。韩恋晨到厨房里转了一圈，放下酱油瓶，回到客厅说：“筱筱，生抽不是还有半瓶的吗？”
苏筱沉默了一会儿，耸肩：“可能是口误，我想说的是老抽。”
老抽也还有半瓶啊。韩恋晨心中两个大问号刚消掉一个，又冒出来一个，她还想问些什么，被林欣然打断了。
林欣然面色有些严肃：“同志们，我们有新任务了。”
“……哦，”莫琳琳屏息了半天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劲爆新闻，“任务就任务呗又不是第一次，我们休息得也够久了，可以继续开工了，欣然姐你怎么宣布个任务还这么严肃，是因为我们的生活太缺仪式感了吗？”
韩恋晨默默捂住嘴抑制笑意，苏筱闲闲地瞟她一眼，林欣然一个眼刀飞过来，莫琳琳撇撇嘴，乖乖地在苏筱边上坐下来，韩恋晨则在林欣然边上坐下，这时莫琳琳的反射弧突然飞回来了：“难道跟刚才来的那辆车有关？”
林欣然扶额：“没错，是调查局的车。”
“调查局？”
“终于找上门来了，我说的没错，一关系到这个能执掌天下的宝贝，他们还是耐不住性子。”苏筱眼里一片了然。
莫琳琳问：“他们出多少钱？”
“钱是重点吗？”林欣然想敲她脑壳，“重点是我们一旦真正接手了这事，就不可能脱身了，情报调查本就是个高危职务，而且你觉得调查局会让我们找到吗？”
韩恋晨冲对面莫琳琳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莫琳琳秒懂：“我去，这太坑了，把我们的命也搭进去，这活儿我们不能接吧，我们暗地里自己调查都比这要好。”
苏筱笑眯眯地说：“我倒不这么认为，毕竟这是调查局有求于人，在真正找到东西之前他们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我们利用好这点反制他们也不是难事。再说了——阿然已经接了。”
“What？”莫琳琳惊呆，“原来你是这样的欣然姐。”
林欣然叹气：“我和筱筱观点一样，本身这件事我们早晚都要查，调查局也正好给了我们合适的理由。其次，我们也不是圣人，不需要什么高尚的理由，资金对于调查和我们组织长期发展来说确实很重要。莫琳琳给我把你那快要惊掉下来的下巴收回去，我们明天就开工。”
“好吧。”众人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