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3

林瑄进病房时,关雅舒正在就着碗吃葡萄,看起来精神挺好。
“哦,你来了,”看见林瑄,她抬起头冲他微笑,举起碗问他,“吃吗?”
林瑄摇头:“我吃过水果了。”他脱下外套搭在椅子上,走过去把碗接了过来:“我来剥吧,今天还好么?”
“挺好,”姑娘笑眯眯地摸摸肚子,“都能听到小宝宝的声音哦,你要不要试试?”
男人摸了摸她的脑袋,放下碗,弯下腰来把脸贴在她腹部,也缓缓笑了。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洒入。
“见到其他家族的人了?”关雅舒问道。
林瑄在床边坐下来,继续剥葡萄,剥好一个放另一个空碗里给她。
“没有,只见到了凌家的人。”
“凌初夜吗?”
林瑄点头:“肃清行动要开始了。”
“查明是魔教了吗?”关雅舒担忧地看着他。
林瑄无奈地笑了一下:“哪有,就算不是魔教,这肃清行动也是要进行的。不过现在上头想先把人都找出来。”
“可是青光家刚……”
“没办法,只能有多少凑多少,”林瑄声音压低,轻声道,“上头可不管这些,他们不过是想要一支队伍罢了。”
关雅舒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不过这次凌家这孩子……”
林瑄的自言自语落在关雅舒耳中,她微微皱眉。
“凌家?你说凌初夜吗?他怎么了?”
林瑄看了她一眼,思索片刻。
“这凌初夜自小狂得不行的性子,跟他爸是一模一样,你估计是不知道,但这些年你也看见了。这次我见他,活生生像变了个人……两年前他可没这么有风度,可能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现在学乖了。”
“跟我说话条理清楚,有理有据,一丝破绽没有,简直……”
“简直跟你一样。”关雅舒噗嗤笑出声,替他接上了。林瑄无奈地看她一眼,继续说着:
“而且他可能忘了些什么,还向我打听韩家那孩子的事情,就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一样。唉,老爷子似乎给他和袁冰妍定了婚约,我看他是安生多了。”
林瑄边说边摇着头,关雅舒眼中却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震惊。
“……韩恋晨?”她喃喃念出这个名字。
林瑄一惊:“你认识她?”
“不,只是听说过。她怎么了?”
“她能怎么,那孩子不是两年前死了吗?就那场爆炸引起的火灾,凌初夜救出来了,那孩子没能救出来。事后韩家也没给她举办葬礼,当时我还觉得奇怪,结果现在凌初夜说这孩子没死,还问我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没死?”林瑄没有察觉到关雅舒声音微微抖了抖。
“我对两年前的事也不清楚,他问我也没用,我只记得当年这毛小子,唉,活脱脱一个花花公子,同时跟她们姐妹俩不清不楚的,那风流样当真是随了他爹。”
林瑄感慨着,看妻子神色有些不对,怔了一下。
“舒儿,你怎么了?”
关雅舒摇摇头:“没事,有点头晕罢了。”
“我去叫医生来——”林瑄刚起身,关雅舒拉住他:“真没事的,你坐下。”
林瑄被她拉着又坐下来,姑娘的神色似乎并无异样。
“你刚才说两年前晨……韩恋晨死于那场爆炸?”
“当时我们不是都看了新闻的吗?你忘了?”
“可是新闻里并没有提到她。”
林瑄思考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了,当时新闻被压下了,这事只有江北盟内部我们几家知道,没有外传。当时我也是听陆家小子说的,后来忘了告诉你,所以你不知道。”
“陆家?雨花剑主?”
“是的,自那以后我也两年没有联系过他了。”
关雅舒嘴里嚼着葡萄,慢慢地把葡萄籽吐出来,眼神冷了冷。

胳膊肘往外拐。
后半句是什么来着。
——吃里扒外。

一整天下来,这句歇后语警官已经在脑子里循环播放了几百遍,想起葬礼过后和林欣然的一番对话,不由得觉得好笑。
林家二小姐看他的眼神都快把他盯出几个窟窿来,看起来是对他怀有异常的愤慨。
他其实也不喜欢多管闲事,若不是长老位份比他高还是个长辈,谁来找他他也不予理睬。
且不说长老那边怎么交待,他已经决定放弃了。反正最多不过是告诉长老自己无能为力,也不会被怀疑。再者,事实如此,要么都是不知情的,知情人又都不愿意告诉他,他确实无能为力。
只要等着这半个月平安过去了,玉蟾宫继位大典成功举办了,蓝家长老这念头估计也打消了,他也少了一桩麻烦事。
他又想起林家二小姐临走前的那一番话,叫他们离韩恋晨远点,必然是想保护她,况且她的存在也不是必须的,于情于理都不该再去打扰别人的生活,说不定人家现在过得好好的,一回来就出事,那他也该当得起这千古罪人了。
何苦害人害己?
不过这蓝家二小姐之死一事却一直纠缠在心头,彻底激起了他的好奇和疑惑。
印象中,玉蟾宫宫主蓝羽澜向来是贤淑温柔,爱护子女的。好端端一个人,还是自家的女儿,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她死了呢?
她究竟是不知道韩恋晨没死,还是知道没死却延续了这个谎言,并且不告诉长老,明显是将这个女儿排除在了家族之外的意思。难道她并不喜欢这个孩子么?
林欣然反问他知否韩恋晨在蓝家的处境,那口气听上去,处境可能并不好。
他陪袁冰妍去玉蟾宫时总会见到蓝羽澜,他能看出,蓝羽澜对袁冰妍的一举一动,拥抱,亲亲小脸,拉着手问长问短,这都无疑是真切的对子女的爱。这么说来,只能用蓝羽澜偏爱大女儿来解释了。
他又回想当初蓝羽澜说自己小女儿几年前死了的时候,脸上好像也没有什么表情。
可这是为何呢?
又到底于何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她的家人编造出她已经死了的谎言来掩盖这背后的真相。
警官敲了几下键盘,本想在网络上搜索一下,但他想起来国内所有的信息都由国家安全调查局管理控制着,长老托他查韩恋晨的事时就说调查局里都查不到,他事后也亲自验证了这个说法,既然调查局都查不到她的消息,下面网络就更不会有了。
他把韩恋晨的名字输入,打下回车,果然一片空白。
调查局封锁了所有关于这个人的情报。
他有一瞬间想过问袁冰妍,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个方法行不通,毕竟他这个未婚妻,在他面前也从未提过她这个“已死多年”的妹妹,就好像她没有这个妹妹一样。如果是关系很亲密的姐妹,不可能是这样。就算问她也不可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勾了勾嘴角,笑容里透出几分无奈。
好奇心害死猫。
他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呢?他反问了自己一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在心底老是盘绕不去。
可说到底,这事不该他关心。
关上电脑,目光落在这几天一直压在他这里的第四份尸检报告上,这份报告是葬礼前发到他这里的,但很快被上头尽数收回,他眼疾手快拷贝了一份。这份报告的结果若是被曝光出来,大概会成为明天新闻的焦点吧,警官想着。
尸检报告显示,那具20岁女性尸体的主人并不是陈子君。

熊熊烈火,炼成了谁的灰。

“虽然我不知道上头为何要隐瞒这个消息,但既然陈子君有可能还活着,我认为不应该如此心急。”
凌初夜这么说出来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年轻的调查局长官眯着眼,带着一丝漠然和不屑的眼神就这样在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长官开口道:“陈家的葬礼都办过了,就算她还活着,一时半会儿你要上哪儿去找她?凌警官,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你还要为魔教辩护么?”
“我并不是为魔教辩护,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凌初夜忽略对面一排看似正襟危坐满脸正义的官员们投过来的异样眼神,慢条斯理地说,“易少校,你们断言麒麟血玉被盗和陈家灭门皆是魔教所为,可现场都并无明显证据,令牌谁都可以伪造,我们无法确定是真的,既要进行肃清,行有依据是最基本的吧?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她还活着,她便是第一证人,我们就能知道灭门究竟是否为魔教所为,如若不是魔教,而是另有其人,那么我们也不能鲁莽地对魔教开战,这么一来则是中了真正凶手的圈套。”
易子寒脸色微微有些阴沉,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咳嗽了几声。
“那如果她死了呢?”
“若她是真死了,未必不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我们顺着这些蛛丝马迹深入调查才能揪出真正的元凶,我相信凶手总会有破绽的。”
“凌警官此言差矣,若就是有这般完美的凶手呢?现在魔教这些邪魔外道之人日益精明狡猾,不易对付,按你说的方法,既浪费时间,还有可能一事无成,我看这才是中了魔教小人的圈套吧!”
“凌警官,少校说得有理,你何苦这样固执?”周围的人附和道。
“是啊,这魔教本就该除,凌警官,作为七剑家族的继承人,这可是你们的天职。”
凌初夜不急不慢地回驳:“我不否认你们的观点,魔教是该肃清,但无理无据,非正义之师。”
“正义?”易子寒冷笑一声,“凌警官的意思是我们的行动还是错误的吗?我奉劝你不要再找这种借口拖延时间,除魔斩奸本就是天生正义之事,无需理由。”
“您为何会认为我在拖延时间呢,查案最忌心急,肃清行动本就是提前进行的,您这一时半刻也等不及又是为何?莫不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赶着去投胎么?凌初夜忍住没把这句说出来。
易子寒无话可说,他眉头紧皱,盯着凌初夜,凌初夜坦然地正视他。
许久他才说:“……那青光家的事就先依你说的办,但这周之内必须将魔教在京城所有的据点锁定并实行摧毁。”
凌初夜还以为他妥协了,听到后面又是心里一跳,说:“我斗胆提个建议,先不要动用武力,能谈判最好。”
“一听又是一派书生之言。”旁边有人呛起声来。
“要是嘴皮子上管用,当年还要我们做什么?”
当年你们也没多做什么贡献,凌初夜冷冷扫过对面的几人,原本的嘈杂一瞬间消音。
“对付魔教,没什么好说的,武力镇压当是首选之策。”易子寒依旧坚持。
凌初夜呼了口气,声音平静无波,却直指要害:“这些年来,调查局和我们七剑家族实力并不足以担得起直接开打的损失。少校,你们心中最看重的是什么,不用我直说吧。这点上我们的利益是相关的。”
易子寒愣了一愣,眼神闪过一丝黯然。他右手一直摩挲着茶杯的手柄处,目光状似无意地落在自己手中的动作上,似在沉思。
“那你作何打算?”
“先谈判,事关他们魔教自身的利益,他们也不会这般大意对待。”
过了一会儿,易子寒拿起茶杯盖,“咣”的一声盖在杯子上,放下手。
“好吧,不过谈判机会仅有一次。”

凌初夜后来回想起当初坚持谈判的自己,倒没有后悔过,有的只是意外。他总觉得魔教重利,那么一切好说。
他只是没想到,几天后出现在谈判桌对面的人,会是林雨惜。
那个在陈家葬礼后出现的林家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