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者 2

黑衣人走进来,向站在落地窗前的男子抱拳:“参见教主。”
教主背对着他,没有转身,目光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声音淡淡的:“完成得不错。”
黑衣人的表情隐藏在面罩之下,她的回应也是淡淡的:“教主谬赞了。”
“你自小便是这样聪明机灵,我没看错你。”
“多谢教主提携。”
“嗯。”教主背着手点点头,声音平静。
黑衣人问:“教主,下次的任务……?”
教主转过身,盯着黑衣人半晌,说:“混入七剑内部,首要任务是打探麒麟血玉的下落。”
黑衣人应道:“七剑家族毕竟严密,从何突破?”
“到时候我会告诉你,你先下去待命便可。”
“是。”
待黑衣人离开,教主继续转向窗外,他俯视着眼底无止尽的车水马龙。
“既有胆使出卧底的招数,我不如数奉还给你们怎么行呢?”
他慢条斯理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他张开手,注视着手中一串银色的项链,好似一个父亲在慈爱地望着自己的孩子一般,他又拢手握紧它,嘴角的笑意一寸一寸的冷下去,声音轻缓。
“或许还是,加倍奉还呢。”

青光家族第302代继承人,陈子君。
生卒年用刺目的鲜红色描画在碑面上。
无碑文。
小雨。

葬礼本身就很简单。
来的人更是稀稀落落,少之又少。
等众人散去,林瑄说他先去取车,林欣然打着伞又在墓前站了很久。
表面上自家兄长更加的冷静,实则心乱如麻比她有过之无不及。
她久久望着墓碑,雨声窸窸窣窣。她其实对此并无过多感觉,她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她注定不归属于这个团体的缘故。就算是这个团体内部的人,表现出的态度也比她这个外人要更加冷漠绝情,陈子君,陈家,不过是他们计划中的一步棋子,无足轻重。
她感觉到脚步声,微微侧头。
“雨惜?”
林欣然几乎是瞪大了双眼望着站在几步开外的女生。
“怎么,我就不能来吗?”林雨惜撑着一把黑伞,走近前来,站到她身边,淡淡地反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很久没有出现在这种场合了。林欣然没有说下去。
“只是我很久没有以林家人的身份出现在这种场合了,”林雨惜从容地接过她的话尾,表情了然,“是么?”
“你终归是林家的人。”
“我这次也不是因为林家来的。”
“那是为何?”
“我从前最不愿掺和你们的事情,”林雨惜将手中的一束花放下,站起来,“可子君是我的朋友。”
林欣然顿住,愣了一下,“你……和陈子君?”
林雨惜只默默地站立着,垂着眸凝视墓碑上的文字,不再说话。
林欣然看着全身上下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女生,两年前那个夜晚她找到自己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那双眸子冷得都能溢出寒气。那其实是她长大后第一次和这个同族堂妹打交道。两年过去了她仍旧感觉自己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堂妹一般,对着她总有一丝夹杂着种种疑惑的无力感堵在喉间,她这才反应过来,她确实从未真正了解过林雨惜。叔叔阿姨意外过世时林雨惜才上幼儿园的年纪,原本那个性格活泼爱笑的女生就从此被她自己埋葬起来了,后来她与家族渐行渐远,几乎脱离了与林家的交集。林家几乎已经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她这个看上去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堂妹竟与陈子君有交情,林欣然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奇怪,林雨惜毕竟也能和韩恋晨做成朋友,可见她这个堂妹也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难以接近吧。可按照推理,以卧底为任务的陈子君自小生活在魔教。那林雨惜是怎么接触到魔教的?
林欣然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觉得有必要查一下此事。
两人在墓前站了许久,各自无话,各自藏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林欣然心里正暗自奇怪林瑄怎么还没把车开过来,林雨惜突然又开口了。
“她还好吗?”
林欣然愣了一下。
“目前挺好的。”
林雨惜似乎笑了笑:“那就好。”
“好坏又有何意义,你知道她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林雨惜声音听不出情绪,但下一刻她突然变得犀利起来,“肃清行动,也有你一份,是吗?”
“你怎么知道我会听他们的?”林欣然猝不及防被她质问,心里有些不舒服。
林雨惜冷冷地说:“当年的事,究竟谁是罪魁祸首,你我心知肚明。如今你们此举无疑是重蹈覆辙,而双方都已经无法再承受像上次那样的损失了。”
林欣然抬手扶了扶眼镜:“你不说我也明白,但我不参与不代表林家不参与,到时候一开战,你以为我们能置身事外么?”
“我没打算置身事外,”林雨惜微笑,笑中含着冷意,“我只是不想到时候误伤到你,堂姐。”
林欣然皱眉:“雨惜,你要与组织上头对着干?”
“以暴制暴。相信调查局也明白这个道理。”
“且不说那件事还没有定论,你这么做上头怎么可能放过你,”林欣然盯着她,“你如此关心魔教的安危,也是因为陈子君吗?”
林雨惜望着她,突然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她微微笑道:“算是吧,但不仅仅因为她。还因为更多的人。”
“上次肃清行动牺牲的人太多,你难道想以一己之力给每一个人都报仇吗?”
“我力不能及,也没那么悲天悯怀,”林雨惜冷笑,“但从我父母的死开始,你们七大家族就一个又一个不停地夺走我身边所剩无几的亲人和朋友,你们手上沾的血不比所谓的反派少。”
你们。
被直接地划分到了这块区域,林欣然内心很受伤。
可她能说什么?
林欣然与她直直对视,无言半晌,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雨惜,我从来不是他们。你连我也信不过吗?你若对我也有这般深仇大恨,那时便不会选择让我带走阿晨,不是吗?”
对面的女生目光微微一滞。
她眼中的怒火终是缓缓的平静下来,透出一丝清明。她垂眼,声音轻缓。
“欣然姐,抱歉。”
女生转身,一步一步走远,余音散在空气里。
“我只是恨。”

女生的背影直至消失在雨幕的尽头。
俯身望着墓碑,林欣然蹲下来,伸手把女生留下的那束白菊微微扶正。
雨点细密,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仍不见林瑄的踪影。
林欣然朝四周看了看,凭印象往停车场的方向走,边走边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准备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停车场到这儿的路被水淹了才这么慢,身后突然又响起一个声音,吓得她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姑娘留步。”
那声音低低沉沉的,有些耳熟。
她转过身,对上一双幽暗黑沉的眼睛。
那人从树后走出,也撑着一把黑伞,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
林欣然下意识想抬腿就走,但当她看见那人微微勾起的唇边浮动着的一丝礼貌的微笑,她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愣愣地站在原地。

“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凌警官。”
一身黑衣的警官在她面前站定,语气出乎意料的平易近人,这让林欣然或多或少有点不习惯。
“巧合罢了,不过姑娘话中似乎有我想知道的信息,在下才冒昧打扰。”
林欣然从他开始说话的那一刻起心里就如同翻起惊涛骇浪。
她不仅惊于眼前这个人经历了一番事后还能淡定自如地站到她面前,更惊于他还能平静地像个没事人一样地提起他们之间最忌谈的话题。
就好像整个变了一个人。
就好像。
林欣然在脑海里摸索着合适的词语。
“姑娘是旋风家族林家的二小姐林欣然吧,既然你认识我,我就不自我介绍了。”
——失忆。
尽管林欣然隐藏得很好,凌初夜还是看出了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他也会心地绕过她的疑惑,直奔主题。
“冰魄家族的小女儿,韩恋晨,”照本宣科一样念出这个名字,“你认识她,对吧?”
林欣然这回除了摸了摸差点惊掉的下巴以掩饰自己戏剧性的表情变化,更加确信眼前这个人是失忆了。
“你个混账特么还有脸提她?”
有那么一瞬间,林欣然想跳起来指着对面人的鼻子大骂。但她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毕竟对方有失忆的嫌疑,自己要是没搞清楚而一时冲动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反而会让事情更加糟糕。
林欣然整理心绪,面色如常:“与你何干?”
“她还活着?”
No thanks to you.
林欣然忍住一句脏话砸在他脸上的冲动,可她心中的怒火却是实实在在的升高起来了。
这人什么意思,是生怕韩恋晨还没死透吗?
“是死是活,与你有什么关系?凌警官,七剑的事还不够你忙的吗?”
“与我是没有多大关系,”对方的反应再次让林欣然大跌眼镜,“我只是奉蓝家长老之命找她。”
“你倒是会找借口。”
年轻的警官眉头微皱:“并非借口,蓝家长老说蓝家小女儿没死,所以想找到她,托我帮他打听消息。”
林欣然嘲讽道:“蓝家?你难道不知道韩恋晨在蓝家是何种处境吗?”
“这个,在下并不了解。”
“凌初夜,我不在乎你了不了解,”林欣然摇头,“她已经不在了,就算她活着,你也别指望我告诉你她的任何消息。”
“林姑娘方才与人谈话中说她目前挺好,说明她还活着不是么?姑娘不愿告诉我,可否告知我原因?”
林欣然被他的话噎住,看着他神色彬彬有礼却不像假的,也不知作何反驳。她噎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可对面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身上竟然找不出一丝可以挑剔的地方,要是原来的凌初夜那副样子她早就一拳上去了,而现在反而是自己乱了阵脚。
长老为何此时要找韩恋晨?林欣然寻思着。
“凌初夜,你何故如此执着?如果我没记错,近期玉蟾宫要举办继位大典了吧?据我所知,蓝家的长老与蓝宫主向来不对盘,蓝宫主又偏爱大小姐,蓝长老在这个时候想找到已经死了两年的二小姐,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而你,”林欣然顿了顿,看了看对面人的神色,发现对方竟然听得很认真,像是第一次听闻此事一般,“我是真的搞不懂你,长老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你管这事干什么,你的未婚妻本身就是蓝家的人,你没想过你这样会被外界舆论怎么消遣——胳膊肘往外拐,你想过吗?”说完林欣然自己都汗颜,她竟然在为一个她不想帮忙的人操心他的家事,这太不符合她的风格了。
凌初夜静静地听完,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问。
“凭你的手段查点消息想必也不会很难,但我是不会给你提供情报的,”林欣然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把重点一次性说出来,反正横竖也瞒不过去,“凌初夜,我不管你是否还记得过去发生的事,但我和我哥不一样,我不想管你们七剑内部的纠葛。你既猜到我认识她,就应该明白我不希望让她再次卷入你们这些所谓正派的破事里,不光是你,还有你们七剑的人,离她远点,对各自都好。希望你跟长老们说清楚了,别再来找她。”
凌初夜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她,眼底黑沉沉的,像一潭死水。
许久,他眸中染上一片淡漠,这是今天林欣然见到的唯一一个属于过去的凌初夜的眼神,这才让她得以将眼前这个沉默而内敛的男人和那个过去冷酷绝情的长虹剑主联系在一起。
“你说得对,本就是在下逾越了。”
他说着,冲她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林欣然惊呆。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点犹豫。
隐约回忆起年幼练武时长老们对自家兄长的夸赞,约莫也是如此。现在她竟然会想到用这些词眼来形容凌初夜,也真是世道没救了。
他这么轻易就打消念头了吗?这莫非也太容易了些?林欣然觉得今天让她吃惊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得亏她心理承受能力还不错。
不过他早早放弃更好,省的到时候真要轮到她亲自出手解决他。
这个人,顶着凌初夜的面孔没错,可举止神态和过去的凌初夜没有一丝相似,除了方才那个眼神。过去的凌初夜,林欣然见得也不算多,但每次见到他,即使是不露声色地,也情不自禁地要打个哆嗦。凌初夜的冷和林雨惜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他眼里的光就是利剑,瞳孔便是死亡的漩涡。
这之前几大家族一直还算风平浪静的,不可能无缘无故凌初夜就失忆了。
林欣然摇摇头。
那只可能是两年前吧。

雨不知何时停了。

莫琳琳听见开门声,心想着这次应该容易多了。果然不到五秒钟,“咔挞”一声,门被人推开。
“怎么样,不错吧?”林欣然进来放下东西刚开始换鞋,就听到从客厅里传来莫琳琳邀功的声音。
“什么?”
“声控灯,我修的,”莫琳琳无语,“我的老天,你没注意到吗?”
“为什么感觉还是很暗?”林欣然打击起人来毫不留情。
莫琳琳就差朝她扔一个抱枕了:“那是因为你回来天还没黑透!而且,有的修不错了,还不要钱,到哪里去找我这样的免费劳动力!”
韩恋晨在一边附和:“欣然姐别再打击她了,她修了整整一天。”
林欣然撇撇嘴,目光扫过韩恋晨,一时晃了晃神。苏筱从厨房里探出一个头,打了声招呼:“阿然,今晚你是想吃馄饨还是意大利面?”
林欣然“啊”了一声,意外的忘了去吐槽苏筱一会儿中式一会儿西式的混乱的菜单模式,她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家里包的馄饨好像在我走之前就吃完了。”
“有速冻的。”
“你买的?速冻的少吃,”林欣然走到冰箱前拉开门看了看,“通心粉也是你买的?我前段时间不是刚买的挂面吗?”
“你去京城的这几天吃完了,琳琳已经快吃吐了。”韩恋晨补充道。
林欣然向客厅投去同情的一瞥。
“那就通心粉吧,少放点料。”
“OK,”苏筱应着,顺便问了一句,“京城那边怎么样?”
好久不见回答,苏筱有些奇怪,转头看林欣然,却发现对方还站在刚才的位置,对着冰箱门上的贴纸发呆。
苏筱走过去拍她:“阿然?你怎么了?”
林欣然被拍得猛地反应过来,这才回过神:“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我问问京城那边的情况,”苏筱说,“你怎么有点心不在焉的?”
林欣然对自己的心不在焉毫无察觉,她沉默了几秒钟。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七剑要和魔教开战怕是困难。”意有所指。
苏筱一脸理所当然:“人力稀缺,当然困难,调查局那群人脑子进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随随便便定计划,又不考虑客观条件和后果,收不了场只能将错就错。我没猜错的话,估计他们是来找人了吧。”
林欣然回应了一个默契的眼神,算是肯定了苏筱的推断,但她没打算延伸这个话题。
莫琳琳哼了一声:“用不着人家的时候不管人家死活,没人为他们出力了又回来死皮赖脸地求,这么挥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当我们是狗吗?”
林欣然总觉得她话里说的就是某人,不由得想阻止她说下去,但她注意到被暗指的当事人完全对此没有反应,也就作罢了。
“琳琳,注意言辞。”韩恋晨翻了翻白眼,对于莫琳琳的耿直只能飘过去一个嫌弃的眼神,莫琳琳哼了一声,转过去继续看电视。
林欣然看见韩恋晨转过去和莫琳琳肩靠肩坐着,瞅着她俩靠在一起的脑袋,眼神复杂。
心中挣扎了一会儿,林欣然终是没有把见到凌初夜的事说出来,沉默着走到苏筱边上。
苏筱边忙边瞥她一眼。
“说吧,你又遇见谁了。”微微压低了声音。
林欣然心中大喊“知我者苏筱也”,就差直接过去熊抱了,每次她一有什么不对,总是苏筱第一个看出来。她也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凌初夜。”